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起来,昭歌心情舒畅,去雪夜房中,见里面空荡荡的,才感到一阵阵的失落。
这就走了?还真没来看她呢。
她无措地四处转了转,一个人离开,她需要用更密集乏累的活动,填满这段空白,这样,能少想他些。
八年前父母亲人去世,她便是这么过来的,开始那一年,她夜里想到他们,总哭,凌虚给了她半年时间,让她必须得挥动斩妖剑,后来她每日全神贯注练习剑势,从早到晚,天天累到倒头就睡,再也没空往回看,等能完全操控剑时,她也走了出来。
五天后的深夜,樊家院内骤然传出一声尖喊。
樊渊去了卫家,遭逢变故的下人们六神无主,哭着来找樊见山。
樊见山睡下了,被生生吵醒,原想骂人,却听他们哆嗦道:“公子,夫人……死了。”
樊夫人在家里与樊淑皆是表面身份尊贵,内里默默无闻,不被众人放在心上,这一出意外倒惊了四下。
樊见山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过去看看。
“怎么死的?”他问。
下人道:“夫人在厨房熬着汤药,突然晕了过去,我们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
那汤药是给他熬的吧?她先前送来的他全倒了,还没喝过一次呢,为何她就死了?
樊见山舌尖尝到丝苦意,到门口,樊淑跌撞跑来,先他一步冲进厨房:“娘!”
厨房里外被围了起来,樊家大夫检查过樊夫人的尸首,面对弟子的逼问,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人全身没有外伤内伤,这……”
樊淑抱着樊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樊见山进屋看着她们顿了会儿,道:“拉开她。”
问过外头的丫鬟,樊夫人独自在厨房熬药时毫无征兆倒下,突发疾病或是为人所害,还没定论,樊见山命人把厨房守好,一处不许挪动,又叫人去请了城内相熟的厉害大夫来共同诊治。
一晚上就这样耗了过去,他心里有只虫子在钻,丝毫不觉得困。
樊淑哭了一夜,天亮时,惨白着脸从樊夫人尸首处爬到他身边:“娘深夜独自待在这里,是在给你熬药吧。”
樊见山低眸扫眼她:“是又如何。”
他又没让她去,她出事,难不成还怪他?
樊淑满眼怨愤,死命攥着他袖口说不出话来。
樊见山甩开她,起身要走,回想她的话,猛然想到了什么,朝手下道:“药罐里的药一滴不许漏,让他们好好查验,看是否有毒。”
几个大夫一致认为樊夫人是突发急症,可天底下哪来这么多意外,药是熬给他的,若有人想谋杀他,她在熬药途中凑巧先尝了呢?
经过连番检验,药罐和冷掉的药汁都没查到毒,樊见山说不好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动手的人做得太干净了。
天亮后,樊渊归家,听过他的怀疑与大夫的回话,也觉不出什么,只吩咐人尽快操办丧仪了事。
死了个装点门面的女人,他无动于衷,下人们轻描淡写,全府为樊夫人之死真正痛心的,独樊淑一人。
出殡后的一天夜里,她失魂落魄在庭院里穿梭,偶然游荡到樊渊屋外。
想敲门进去,看这几天她的父亲在做什么,为何对她母亲的死漠不关心,屋里却传来刺耳的调笑声。
听出樊渊在和那些侍妾寻欢作乐,樊淑的手沉重垂了下去,麻木走出几步,她胃里恶心,弯腰呕了好一阵。
她曾对樊渊这个父亲有过期待,可现实却是,他冷心薄情,既不在意那些丫鬟的命,也不在意她娘的命,都是女人,地位高低,在他眼里并无分别,她这个女儿当然也一样。
娘死了,她身处府中,孤立无援,活一日,做一日的傀儡罢了。
太可笑了。
“大小姐,你没事吧?”手被人抓紧,樊淑定睛去看。
牧三途的脸被灯笼透出来的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看起来,与樊渊很像。
她推开他,抖颤的步子渐行渐快,可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片让人窒息的地界。
***
丧事后没几天,临江有消息传到松陵,樊渊终于坐不住了。
牧三途居然没进入晴夜署,他被剔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樊渊特地去见了邓禛,想问明缘由,得到的答案是荣州那头下的令。
楼祺在东御府颇受重用,荣州少有不给樊家面子的人,谁这般大胆?
这头,松陵城的百姓却对此事议论纷纷。
樊家先在盛会比拼输尽,牧三途入晴夜署又遭阻挠,他们难得见樊家栽这么大跟头,流言一茬接着一茬往出冒,一时竟难以压制。
漏夜时分,樊家暗探归来,回禀这日探查的结果:“掌门,确实是荣州有人出手了,还放言往后樊家的弟子,一律不许入荣州为官。”
好生放肆,樊渊带着恨意道:“可有查到是谁?”
“据楼大人说,此事与京中小千岁有关,她这半年势力越发大了,不知怎会与咱们家对上的。”
小千岁?那就是皇上看重的静乐公主,樊渊道:“去叫王九阳来。”
大半年前,王九阳和樊见山同去的荣州,樊家探子一路跟随,全程只盯着樊见山,而樊渊记得,当时去荣州的不止他们两个,他真正想问的是另一人的行踪。
白日在城中,听了无数闲话过耳,王九阳被叫来,深知此次樊渊不会再按兵不动,道:“掌门,眼下松陵城内,笑话咱们家的人可多了。”
樊渊道:“他们都说什么?”
王九阳道:“说公子在盛会上输给陆家,实在丢人现眼,现在三途入晴夜署又被拒,是……是咱们作恶多端,天要来收,还说咱家气数将尽,待晴夜署一立成,我们会被彻底取代……”
樊渊手上骨头攥得咯咯作响:“去年到荣州时,静乐公主与你们可有交集?”
王九阳低眉顺眼道:“没什么交集,不过,陆昭歌很受那小千岁青睐,当初在荣州她是住在那公主府里的。”
樊渊脸色黑得彻底,王九阳道:“前些天想绑架小姐的匪徒,我们查到一点行踪了,那些人最后都往北边去了。”
话断在这里,背后的线头到底牵在谁手中,让樊渊自己想去吧,他之前把账记着,想等牧三途进晴夜署后再一笔一笔的清算,现下被人一闹,算总账的时刻估计要提前了。
王九阳在心里盼望樊渊尽快出手,他也等着松陵这潭清了太久的水浑掉,好趁机做自己的事。
樊渊用了一瞬,便想明了这两件事的联系:匪徒是北边来的,松陵往北是临江,荣州那边,不会千里迢迢派人来绑架他的女儿,那两边的人多半一伙的。
荣州有人与松陵联手来对付他,是尹家人,听雨斋的,还是某个对樊家积怨已久的十六家弟子?
樊渊沉吟会儿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王九阳抬眸望下他,失望离开了。
出房门,到转角处,他方显露怨怼,樊渊想把他排除在外?呵,他有办法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待王九阳退出去,樊渊唤来了桑典。
“你去替我办两件事,其一,在松陵全城内找成精的灵,数量不限,修为越高越好,其二,去临江外,找那个与咱们家有来往的组织,雇下所有杀手,听候差遣。”
所有?那不是好几百个?桑典心内惴惴:“掌门,松陵全城的灵没多少了,且都在十六家的看管范围内。”
凡间寻常花木兽类,有了五感五识,便算作灵,灵可进化成精,精再汲取日月霜华雨露,修炼几十上百年,可成妖。松陵自古多妖邪,为防其害人,从源头便开始严加看管筛查,那些存了恶念,可能修成孽妖的恶灵早被杀尽了,善灵才会被留下,除过尹家养有一些,别的分散在十六家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樊渊斜视他道:“松陵找不到,就扩大范围在周边县镇找,找到了回来告诉我。”
桑典拱手道:“属下斗胆,敢问掌门此举何意?”
樊渊道:“你听到外头那些人说的什么吗?”
桑典低声道:“听到了。”
樊渊道:“这群贱民,过去被妖邪欺负得狗一样,如今日子过舒坦了,敢来看我樊渊的笑话,怕是忘记当年樊家弟子如何冲锋陷阵保护他们的了,既然他们忘了,我便让他们记起来,重新体会一遍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正好,把松陵搅乱,有些该收拾的人,也可以痛快收拾了。”
***
秀水镇临河一带风景秀丽,王九阳找了一刻钟,才寻到街角的蝶凤斋。
这座巴掌大的小楼外观陈旧,木招牌上嵌着褐色的字,平平无奇,冷冷清清,与那凤仙姑神秘的气质不大相符。
王九阳反复确认后进去寻人,店里只一个姑娘在,银盘似的圆脸,一双水弯眉,笑起来很讨喜:“公子楼上请。”
想不到那凤仙姑还未离开。
“你果然又来找我了。”室内阴暗,伏天里也未觉热,凤仙姑邀他落座后,解下了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