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忌道:“夜里我在藏书楼查阅典籍,不慎睡了过去,醒后是丑时初,发觉镇妖塔有异,赶过去一瞧,楼下镇守的十几个下属都死了,遭人开膛破腹,血流成河,元佑不知何时已破阵而逃,三道乾坤大阵,被他统统震碎,他还在楼里留了陷阱,一旦有人发现他离去,整座石塔都会塌陷,我被埋在了里面,那些妖邪,应是塔塌后跑出去的。”
昭歌知晓乾坤阵法困妖素来万无一失,道:“他居然这么厉害?那他白日在刑场又怎会被你们抓住?”
白无忌道:“恐是为降低我们的警惕,蓄意装出来的。”
樊见山低头想了会儿道:“你发现他不见了之后,便触动了他留下的陷阱,镇妖塔便倒了?”
白无忌道:“是的。”
樊见山道:“镇妖塔倒,妖邪入城,定会掀起大乱,他既有这么大的能耐,逃离之时为何不直接施展,偏要拖到有人发觉他离开之后,才震塌镇妖塔?”
白无忌幡然醒悟:“他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昭天楼一时抽不出精力去抓捕他!”
王九阳道:“那他此时定在何处生乱,可他的震塌镇妖塔的目的是什么?趁城中大乱,昭天楼无暇顾及,他好破结界逃出城去?”
昭歌道:“他借李裕之手踏入荣州必有目的,绝不会轻易离开,况且荣州结界,怕是再来十个他也无法轻易破开。”
白无忌心弦紧绷,惴惴不安:“我总觉他要在城中做什么大事,几位,还请随我去见东御府的人。”
寅时,下弦月当空,荣州城燃起三片汪洋火海。
灯楼之上,东御府统领左不凡正在结印监测妖迹,白无忌随几人找过来:“左统领。”
左不凡道:“白统领,我司三十名术士已入城,现下正在搜捕妖邪,你有什么可协助的?”
白无忌被石堆砸出内伤,喉头时不时涌起一股腥甜,但他不敢耽误时间:“镇妖塔迄今关押妖邪共一百八十八人,其中千年大妖有五,最厉害的是能御火的祸斗,其次是食月天狗和会遁地的土龙,其他妖邪里伤人最多的是飞僵,蝰蛇,狼妖,还有会附身作乱的夜游女和鬼鸟,解决了这些,剩下的小妖群龙无首,百姓们便活命有望!”
左不凡对这些妖邪习性都是熟悉的,当下便明白该如何做:“甚好,可解燃眉之急。”
唤来全部术士制定策略:几大祸城妖邪中,祸斗吐出的火燃速极快,需无根之水才能彻底浇灭,眼下只能用灵力暂时压制,要先将处于火海中的百姓转移到安全地带。
天狗食月,一旦吃尽,全城即陷入黑暗,所有灯盏都将熄灭,他们会陷入被动,需派人尽快除去,土龙遁地而走,善于隐匿行踪,需符水化形,另还有飞僵袭人,夜游女附身。
当下将昭天楼东御府术士分成七拨,逐个击杀大妖。
昭歌与樊见山王九阳也加入战局,除了他们,荣州还有五六个别地的捉妖师也站了出来,左不凡感激他们施以援手,分完任务,混战一触即发。
夜空上方飞剑人影纷乱,黑压压的鬼鸟群肆意腾冲,而城中,守护皇城的御林军训练有素,正冲锋在前与小妖厮杀,玄正司月下门趁乱搭救护送百姓,哭嚎惨叫声里,刀枪剑戟激烈碰撞,火焰焚城,黑烟滔天。
昭歌观望片刻,撕开掌心伤口,放血将赤灵阵再一次扩大。
奔走这么久,她已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只能趁灵力耗尽前尽可能支撑阵法。
樊见山想查找元佑踪迹,但陷在这妖邪屠城的境况里,到处乱作一团,也由不得他选择,天璇剑挥舞不尽,杀完一拨又来一拨,他落在昭歌所站屋檐暂时停歇,见到这一幕,道:“你不要命了?”
昭歌背对着他:“为了救人,只能如此,找到那书妖了吗?”
樊见山道:“尚未发现,我方才也勘察过,城外结界并无破损。”
昭歌遥望头顶夜色:“那他会去哪里呢。”
思来想去,她忽记起什么,纵身一跃飞入远处街巷。
樊见山目送她离去,一剑削碎头顶冲来的鬼鸟:“会去哪里,玉龙街所有藏书都吃尽了,他还能逃到哪家书阁去?”
眼前掠过一把白色飞剑,将窜到半空的蛇妖劈成两截,樊见山扭头见到来人,喜道:“表哥?”
楼祺收回佩剑负手走近:“见山?你也来了,怎么没来找我?”
“我们才到不久,还未来得及去城内便如此了,你们东御府的术士都出来了吗?”
楼祺说话间也不忘御剑诛妖:“为防这些妖邪攻入皇宫,只来了少半,你可知此事到底因何而起?昭天楼的镇妖塔怎会突然倒塌?”
樊见山道:“前两日玉龙街书市被毁你可知道?昭天楼与府衙查来查去,查到一书妖头上,白日里将其带回镇妖塔关押,谁料今夜书妖逃了,还震碎了镇妖塔,将里面的妖全部放了出来。”
楼祺纳罕:“一个书妖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毁玉龙街,吞噬藏书,破镇妖塔?”
樊见山深沉道:“你可知这书妖叫什么?”
“什么?”
“元佑。”
楼祺听罢脸色渐沉:“元……佑?”思忖片刻,“我记得前朝有本邪书,叫元佑……”
“元佑七殇卷。”樊见山道。
楼祺道:“没错,是这个名字。”
“表哥可知这书到底邪在何处?我只在樊家书阁中看过零星记载,只了解他厉害,却不知究竟何处厉害。”
楼祺道:“前朝的事,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那书妖现今在何处?”
“应该就在城中,可惜我们找不到他。”
“城中……”楼祺探查一番,道,“不行,我记得有前辈说过,书妖与别的妖邪不同,用寻常办法,根本查不到他的妖气。”
樊见山忧心:“那怎么办?”
楼祺望着他:“你很想除掉这妖?”
樊见山道:“当然,书妖从未在东虞现过身,若能被我降服,必能得界内瞩目。”
楼祺微笑点头:“好,你有此心,我定会帮你 ,待明日回东御府,我会去查查妖志,看这书妖到底邪在何处,好助你除去。”
如今玉龙街书市被毁,东御府的藏书阁,算是荣州唯一存蓄捉妖界书籍之地,有楼祺的帮助,这先机必然会握住自己手里,樊见山十分满意:“多谢表哥。”
远处,有群鬼鸟闯入赤灵阵,在阵中咿呀乱叫,挣脱不了,开始同类相杀。
楼祺望过去,蹙眉道:“今夜,陆昭歌纵使用了赤灵阵,也只能困住百年以下修为的小妖,那几个大妖,你还得多出力,免得全叫她占去了。”
樊见山应下,随即执剑隐入夜色。
***
玉龙街留有先前昭天楼术士设下的阵法,能抵挡些妖邪,比起旁地的混乱血腥,这里的境况要好得多,长街上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道路上风灯摇曳树影森森,昏暗而宁静,昭歌一路走来,只遇到两个顶着荷叶的精怪在角落里鼓捣泥巴,被她一吓,溜入地里不见了。
寻到李裕的书肆,里面漆黑一片,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她干脆从窗户跳进去。
落地,不知哪抡过来个板凳砸向她,她灵巧躲过,燃起张符,幽蓝光芒照亮四周,身边,李裕一脸惊魂未定:“谁!”
昭歌见他没事,松了口气:“你别怕,我是城内的捉妖师,昭天楼白统领特地让我来问问,那书妖元佑今夜可有来找过你?”
李裕见蓝光下的陌生女子一身红衣血迹斑斑,脸上的几道伤疤还呼呼冒着血珠,紧张地抱起板凳缩在角落:“没……没有,我今夜从未见过他。”
昭歌放缓呼吸在屋里探了探,的确没发现任何妖息,不禁失望:“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门外远处有嘈杂尖锐的哭喊划破夜幕,生平第一次遇到妖邪夜袭,李裕惊恐万分:“他们说得没错,外面有妖邪进城杀人了对不对?会不会闯进来?”
昭歌道:“你放心,玉龙街留有术士的阵法,暂且不会被波及,你待在屋里堵好门窗,千万别出去,我们正在处理,天亮前,一切都会好的。”
李裕怀疑地看她:“真的?”
昭歌道:“不敢保证,但我们会尽力的。”
李裕不知该说什么:“辛苦你们了。”
临走,昭歌塞给他张符,又在门外画上驱邪阵:“你记住,如果元佑来见你,你万万不可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出这扇门,更不留丢下这道符!”
李裕被她弄得愈加害怕:“为何?元佑怎么了?”
昭歌道:“他逃走了,还震碎昭天楼镇妖塔,杀了不少人。”
李裕垂眸惊悚一阵,道:“他疯了。”
昭歌叹道:“总之,今夜你要小心。”
李裕愤道:“他也要来报复我不成?”
昭歌道:“这只是以防万一,反正你不能再信他,还有,你遇到他后,可有何处让你觉得不对劲?”
李裕心情复杂,咬牙道:“最不对劲的是他的性情,难以捉摸,表里不一,有时脆弱的像个孩子,有时又狠厉的叫人害怕,像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对了,初次见他时,我觉他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别的,也没什么了。”
昭歌思索片刻,与李裕告别后飞入夜色,忙乱间遇到十几只夜游女,又是一场混乱的厮杀。
夜游女善消耗战,十几人轮流进攻,等杀完,昭歌胳膊都没了知觉,又接到新消息:东御府与御林军在城中心选了几栋空置的宅院,打算将陷入妖邪包围圈里的百姓送到那里集中保护,制造结界需要人去协助。
去之前,昭歌回了趟公主府。
府里有暗卫层层守着,还算安全,静乐救了些附近无处可逃的老百姓正在安置,昭歌向他们告知了外头大致的情况,以及事情起源。
静乐问:“白无忌如何了?”
“受了些内伤,暂且无事,与东御府的人一块去除大妖了。”
静乐听后默不作声。
雪夜道:“方才你走后,我问了杨大人关于元佑的事。”
昭歌:“有眉目了?”
杨熹正好过来为她包扎伤口,闻言道:“你们口中的元佑,我记得,仿佛是一本前朝古书的名字。”
“古书?”这话触及了关键,昭歌绞尽脑汁,翻腾着久远的记忆:“前朝古书,元佑,对,那是本邪书,全名叫……”
杨熹道:“似乎出自前朝华阳国,叫《元佑七殇卷》。”
昭歌满目震撼,瞬时茅塞顿开,猛地起身道:“元佑七殇卷!”
雪夜也觉这书名熟悉:“你想起来了?”
昭歌激动道:“全记起来了,儿时在我家书室里看过。”
她记性好,又经过反复回忆,梳理,渐渐摸出大概:
“书上说,三百多年前,亦是东虞建朝之前,此地有一小国名华阳国,波诡云谲,神秘莫测,国中有族人承上古扶乩一脉而生,历经千年修炼,皆通巫术,上可乘云登仙界,下可离魂入冥府,阴阳鬼域无所不通,国运天命无所不知,可惜总以邪法戕害他国,后来便遭了天谴,国灭之际,华阳国主怕本朝巫术失传,命其下百官花费三年编纂出两本典籍,下卷名为《元佑七殇卷》,涉及凡世如今失传的各种法咒邪术,乃至七种害人的阴毒手法。元佑这两个字,其实是书成之年华阳国的年号。”
雪夜道:“那上卷呢?”
昭歌回想,道:“上卷名《玄冥阴阳卷》,记载了华阳国中巫师走阴入冥界,探知到的各种天机,涉及凡人生死轮回,寿夭命数。”
“敢将此等天机公诸于世,结果可想而知,书成后,华阳国覆灭的更快,然而在东虞建朝之前,这两本书在凡世也流传了几十年,建朝初期还曾流入国内,因为许多凡人改了因果,有违天道,引发了无数血雨腥风,它们被东虞初代皇帝打为邪书,遭到全面封禁,可就在封禁途中,人们发觉,这两本书成精了。”
“也许是在流传途中吸取了太多戾气,又或许是本身记载的便是邪门功法,两个书妖一经出世,便展现出通天煞气,杀人如麻,风头无量,纵横四国难逢敌手,可惜不到几年,他们忽然失踪了。”
雪夜诧异:“这等孽妖还会失踪?”
昭歌道:“我记得,那本书只记载到这里,谁也不知他们为何无故失踪,销声匿迹,反正是彻底不见了,我当时去问我父亲,他说,他们或许是被那时的前辈在暗处诛杀了。”
雪夜道:“可两百年后的今日,元佑又回来了。”
昭歌赞同:“这点确实难以捉摸,他失踪两百年后,又离奇现身在那座古刹,当中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变故,而且最棘手的是,我当时看的那本妖典,只记录了他的来历。”
换言之,元佑的习性,杀人惯用的手法,以及他的弱点,他与寻常妖邪有何不同,他们依然一无所知。
就如现在,他们根本找不到他一样。
雪夜道:“还有一点,既有两本书,两个妖,那还有一个呢?难不成也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