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昭歌已有想法:“我方才去找了李裕,据他说,这个元佑性子很怪异,与他相处,他有时像个孩子,有时又狠厉漠然,这般人格分裂,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合二为一了,所以只有一个人?”
雪夜觉得有可能:“说不准是,毕竟无人见过,他们若真是合二为一善恶一体,也能解释他为何会骤然性情大变,连乾坤大阵都能撞破。”
“公主,”阿贵突然从外头冲进来,“出大事了!”
静乐道:“怎么,妖邪攻入皇宫了?”
阿贵摇头,一字一句道:“方才府衙传来消息,说宁大人死了。”
昭歌与雪夜在旁听闻,都被惊了一跳:“你说宁府尹?怎么死的?”
阿贵道:“在自己住所死的,为妖邪所杀,白大人与玄正司……正在赶过去。”
这下,不止静乐杨熹变了脸,所有人都定在原地半天未动。
堂堂荣州府尹也死在妖邪手里,今夜,这天注定不会亮了。
昭歌只觉头疼欲裂。
她与宁毅仅仅见过几面,交情不深,但这几日在街头巷尾也听人议论过他,得到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一心为民,年轻有为,清风峻节,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死了,于荣州百姓,又该是多大的损失。
她赶到荣州府衙时,月下火焰冲天,院中皆是低微的哀悼声。
白无忌失魂落魄从里屋出来,才至门口,又呕出几口鲜血。
昭歌慌忙迎上去:“白大人,府尹大人是为什么妖邪所害?”
白无忌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痛苦地捶着墙:“现场并无痕迹,但依我看,又是那书妖干的。”
昭歌推开门口的守卫冲进去,后面人连声唤道:“姑娘,别看!”
她已到灵堂内,作势欲掀开盖尸体的白布。
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仰头,是之前见过的玄正司苏都尉,此刻正盯着她,两眼都是浓郁血色:“别动!”
“成武,”白无忌唤了一声,“她是捉妖师,让她看吧。”
苏成武这才慢慢松开她。
昭歌迟疑一瞬,过去拉开布单。
浓郁的血腥扑面而来。率先露出的,是宁毅灰白死寂的面孔。
昭歌忍着难过察看——宁毅的致命伤只有一处,在腹部,一道很大很长的裂口,又是开膛破肚的杀人手法。
元佑究竟中了什么邪,为何要这样残忍?
她盖好布,往旁边挪动两步,深深鞠下一躬。
苏成武眸光涣散:“看出什么了。”
昭歌问:“白大人,算上宁大人,荣州有多少人是被这种手法害死的?”
白无忌道:“十几人,除了宁毅,只有我昭天楼的术士。”
昭歌靠上墙,只觉诡异而费解:“为何会是这样的方式?他喜欢这样?可只开膛破肚,他却没有吃。”
苏成武道:“唯一的疑点是:昭天楼被破腹的现场血流如注,但宁毅的卧房里没有血。”
昭歌道:“难道,这书妖元佑破开宁大人腹部,喝了他的血?”
白无忌深深垂首,闷声道:“宁毅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单弱的文臣,与我昭天楼术士有何不同?这书妖为何只饮他的血?到底是为什么!”
一激动,口鼻登时血流不止。
“大人当心。”有侍从过来扶他,被他猛地推开。
昭歌道:“大人,保重身体要紧,此妖来历我已查清楚,他是前朝华阳国一本私撰的邪书所化……可关于他的习性弱点,书中并无记载。”
苏成武道:“管他什么来历,这一次,他必须死!”
***
出府衙,昭歌赶去城中协助制造结界,几十道灵力汇成的结界降临院落外围,将这小小天地牢牢罩护,流离在街上的百姓,都在玄正司众人带领下仓皇进入,有人进去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夜对这些安逸多年的百姓而言,会是十足的噩梦,终身的阴影。
昭歌登高鸟瞰,经过东御府术士半个时辰的连续击杀,城中局面稍有好转,之前蔓延的火海也被避火阵压得烧不起来,下方每条街巷都有御林军看守,逃跑的民众也知晓了路线,都在他们的保护下往城中院落转移。
掐诀一探,赤灵阵已在不同地界擒住几十个妖邪,她的心放了下来,上方忽有十几道身影齐齐飞过,是东御府在合力追击大妖祸斗,这凶兽终于出现了,身如牛,脸似犀,满背红棕毛发,四肢雄壮,在剑阵中咆哮翻滚,不断吐出巨大的火球攻击众人,昭歌取下斩妖剑,长出口气跟了上去。
天将明,祸斗死于他们围攻之下。
同时,仅剩的祸人飞僵也在某户人家中被樊见山擒住。
几个大妖接连落败,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混乱一夜的荣州总算迎来短暂平静。
稍事休息,东御府统领左不凡携旗下术士,开坛求雨。
牛毛小雨过境,城内烧了整夜的火焰尽熄。
灯楼华宇被焚烧殆尽,满城焦枯。
厮杀奔走半夜的众人席地躺倒。
见城内妖邪都被制住,雪夜匆匆出来寻找昭歌。
跑了几条街,问过许多人,后来,是王九阳冷傲地给他指路:“街头树上歇着呢。”
到那里,当街一株参天老树,低矮的树干上横躺着熟悉的身影,手帕蒙着脸,常穿的淡红裙子被染成暗红,凑近,头发烧焦了,浑身数不清的伤痕污渍,可想这一夜有多惨烈。
雪夜缓缓到她身旁,见她怀里还抱着斩妖剑。
“昭歌?”
昭歌掀开帕子,睁眼看看他,又合上了:“你来了。”
雪夜道:“你没睡着?”
昭歌紧搂住斩妖剑:“原本困得东倒西歪的,躺下后,不知为何,根本睡不着。”
“那你为何不回去?”
“浑身疼,走不动。”
雪夜叹了叹,见她全身伤得最重的地方是脸,道:“你面上的伤……”
昭歌才想起这档事,勉强坐起来,拿剑刃一照,左半边脸上三道小指粗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脖颈,很深,连周围的皮肉都微微翻卷。
她倒吸一口冷气:“有点严重。”
昨夜忙了一晚,根本无暇顾及,难怪王九阳会阴阳怪气地说她吓人。
雪夜道:“及时用药,大概不会留疤的。”
昭歌用手试了试,又躺了回去:“不管了,有疤便有吧,现在,谁也别想让我动弹。”
雪夜笑了笑:“那你先休息,我在这守着你。”
昭歌道:“你不也一夜没睡吗?”
“我与你不一样,我只是在公主府随他们一起安抚那些受惊的百姓而已,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出他的低落,昭歌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笑道:“你就这么想帮我们?”
“我是想帮你。”
话脱口而出,重点在你。
空气顿时静谧。
等了会儿,雪夜试探性低头望去,昭歌闭着眼,也不知听出什么没有,脸上浮起浅浅一抹笑。
雪夜缓缓转身倚在树上,放松道:“你睡吧。”
静了片刻,昭歌认命睁眼:“睡不着,城内如何了。”
雪夜道:“我出来时,御林军已经回去了,这一晚上,他们也死伤无数,目前玄正司和月下门的人留守城内清理尸体,东御府的术士还没撤,都在善后,给被捕的妖邪下封锁咒,城中结界内的百姓也暂无大碍,府衙派了人去问候,清晨皇上还下旨,让人去岭南调昭天楼部分术士回城防守,想是后续还有动作。”
昭歌道:“如此,所有妖邪都已落网,只剩那元佑还没找到了。”
“是啊。”
她忽然惊醒:“李裕呢?”
“他怎么了?”
“我怀疑元佑昨夜可能会去找他。”
雪夜道:“那会儿听玄正司轻点,玉龙街唯有一人伤亡,不是李裕。”
昭歌慢慢滑下树:“还是得去瞧瞧才放心。”
艰难移动至玉龙街找到李裕,李裕惊魂未定地道:“昨夜他真的来找我了。”
昨日后半夜,就在昭歌离开后不久,守在屋中的李裕忽听外面传来元佑的哭声。
他到窗边偷瞧,元佑就在他窗下放声大哭,边抹泪边盯向窗户,吓得他尖叫了一声。
元佑变了,不是容貌,而是气质,原先是惹人怜爱的稚气,现下却多了几分妖气,笑容中甚至带些邪魅,知他在窗后,只唤他道:“李裕,是我。”
李裕躲在屋里大气都不敢喘。
当初在那座古庙初遇元佑,他觉他天真无邪,只当他是个寻常小精怪,一晃见到真面目,他才终于记起,元佑其实是个妖了。
妖。常物多智近乎妖。
一本本来只供人翻阅,没有生命的古书,忽然成精,能化作凡人,拥有人的容貌和认知行走人间,还能吞吃文墨,杀人放火,他怎会认为这妖是个好人呢?
元佑啜泣道:“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是寻常话,偏生听得李裕胆寒,他战栗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元佑道:“你就这么讨厌我,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可是为了见你才专门出来的。”
李裕不想陪他装:“你到底想如何?我说过,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过,你还来做什么!”
元佑道:“我把张龙杀了。”
李裕惊了惊:“你……你这个疯子。”
元佑忽然趴到窗上,透过窗纱看他:“我都是为了你,你不出来,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