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人的血,对斩妖剑有加持作用。
她撕块衣衫草草绑住手,落入小巷,顺着那妖逃跑的方向追了几步。
斩妖剑亮起赤色光芒,照的窄巷逼仄诡异如幽冥鬼道,狼妖停在不远处,怀里挟制着一个恰巧出现的年轻女人,正挑衅地看着她。
女人满眼是泪,对她伸出手:“求你,救救我。”
昭歌慢慢上前:“你放开她。”
狼妖掐住女人脖子退了几步,望望她,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那女人肩膀狠狠一扯。
一团血肉被活活撕下,女人疼得惨叫着晕了过去。
昭歌头皮险些炸开:“妖孽!”
执剑上前拽住女人手腕才夺过来,只听嗤一声暗响,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身。
低头,狼爪穿透了女人胸口,又猛地攥紧收回去。
巨大的力道将女人单薄的身躯从她手里拽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女人倒地便没了气,狼妖抬起爪子,满意地舔舔,又往巷子深处逃去。
昭歌浑身都烧滚起来,飞过去追起一脚将狼妖踹回来,狼妖落地缓了缓,忌惮她手里的剑,可它才喝了鲜血,功力大增,便直接与她在巷子里贴身搏斗起来。
地势狭小,二人你来我往,混乱中,在模糊的光亮里,昭歌摸到这妖兽脊背上有根嵌入皮肉的圆环。
这明显是昭天楼原先对它下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除。
她腾空而起攥住那圆环猛地一拧,这行动敏捷强硬的狼妖骤然僵直,身躯直直摔下去,在地上扭动不止。
她不敢放松,狠狠扑上去,冷不防被它的爪子挠伤脸和脖颈,却感觉不到疼,踩住它尾巴,双手擒高斩妖剑对准它腹部猛刺过去:“去死!”
狼妖怕光,虚了下眼,剑刃得以成功入腹。
灵力灌入妖身,它的躯壳像被看不见的丝线从内切割成末,在她的剑下化作齑粉随风飘向小巷深处。
脸上的血一滴滴砸落下去。
更远处,还有无助的百姓在绝望哭喊:“救命啊——”
有孩子在哭,不断唤着娘亲。
昭歌双手微微颤抖,旋即起身,看着那女人的尸体愣了会儿,她踏上屋檐,往公主府去:“赤灵阵,我要布赤灵阵……”
一路喃喃到了殿前,她还没回神,隐约见雪夜在她面前说话,嘴唇翕张,神色惊悸,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下意识道:“狼妖已死,我需要朱笔黄符,得快些……”
雪夜牵着她过去:“都备下了,你还要什么?”
她抓过朱笔,沾自己手心的血画符,下手却在发抖,怎么摁都摁不住。
雪夜抓住她肩膀:“昭歌。”
这一声唤醒了她,她抬首,见他眼里多了些红丝。
沉默中,静乐过来打破僵局:“陆姑娘,你先别急,东御府术士现已入城,御林军和玄正司月下门的人都已全员出动,局面会扭转的。”
杨熹也吩咐旁人:“还愣着做什么,去拿上好的伤药来。”
昭歌才觉自己魂魄归体了,抹把脸,触手生疼,也不知伤得多重,她顾不得这些,道:“雪夜,我要布赤灵阵,只有这个阵法能擒住大量妖邪。”
雪夜守在她身边:“你说。”
“赤灵阵需要一百张陆家人血化成的镇灵符,我一个人来不及。”
“我的血可以吗?”
“不行,只能用我的血。”
雪夜咬牙顿了顿,道:“那你先放一点,我帮你一起画。”
不知过了多久,有多少双手伸过来帮了忙,所有的符纸都准备好了,很快。
昭歌站起身:“行了。”
杨熹过来往她掌心匆匆倒上伤药,用绷带缠紧:“姑娘当心。”
这句话甚至温和,昭歌拿着东西走出门,匆忙回头道:“放心,你们记得待在这里,别出去,等情况稳定,我会回来告知的。”
雪夜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昭歌点下头,与他相视一眼,跃上树梢,消失在夜色里。
***
赶往昭天楼要经过几条长街,沿途所遇妖邪越来越多,樊见山与王九阳两个人两把剑,差点没杀过来。
临到昭天楼附近,满大街密密麻麻全是各种人形行尸,一个个拖着断裂的脖子,生硬地来回挪动,像堆鬼魂在游荡,一旦发现哪里有活人,又立刻爆发凶性,齐齐扑上去撕咬。
行尸群中,有一家老小在凄惨疾呼,王九阳想去,方露面,也招来一堆流着涎水的行尸暴起围攻。
他随手砍死几具,掐诀布阵暂时抵挡,转转麻木的手腕:“真是邪门了,居然连行尸都跑出来了。”
樊见山以灵力御剑,救回行尸丛中一个小孩,那孩子落地便垂头不说话,他捞起人看了两眼,又将其丢了出去。
“咬成这样,怕是没救了。”
王九阳环顾四下,见这些行尸脖子上的伤痕都是新的,道:“这些行尸皆是街上百姓变的?”
樊见山道:“没错,还只是寻常白僵,怕是被百年飞僵咬的,才刚刚尸变。”
“那这飞僵……不必说,又是昭天楼里跑出来的,”王九阳望着眼前上百个徐徐往过来挪走的行尸,“这些人,全杀?”
他心知被飞僵咬伤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是嫌弃这行尸太多,杀不完。
樊见山也懒得动手:“城外有结界,他们跑不出去,留着给别人收拾,先去昭天楼吧,绕过去。”
踏着房顶一路急行,头顶霎时炸开金光,其光芒之盛,能将这黑夜照亮,风中飘起无数道符咒,牵动灵力,聚成一道浮动的阵法往外延伸,笼罩了城中无数屋宇楼阁。
樊见山惊异驻足:“这是,陆家赤灵阵?”
王九阳举目远眺,见城内街巷中陷入赤灵阵法的妖邪一个个都被灵力锁住,嗤了嗤:“为了保护这些废物,她还真舍得。”
赤灵阵是陆家独创阵法,能在短时间内将固定范围内的妖邪尽数困住,厉害是厉害,但需耗费大量血液灵力才能施展开,过去都是陆家全家人一起布阵的,只是如今,她也唯有自己一个人了。
樊见山表情冷淡:“走吧。”
到昭天楼,远远见大门洞开,门楣之上溅满鲜血。
王九阳看眼樊见山,二人互相警惕着行进去。
里面狼藉一片,满园漆黑,所有灯盏都纷乱落地,树上,房上,地上分别躺着几十具尸体,掉了不少刀剑符箓,整栋昭天大楼也晦暗无光,静谧地像座空室。
樊见山点燃符纸,随手翻过地上的尸首,这死去的术士面上并无明显伤痕,表情却痛苦扭曲,他探探脉息,道:“是内伤。”
手下尸体忽然一震,王九阳慌道:“公子小心!”
樊见山及时闪避,下一瞬便见这术士口中探出只湿哒哒的黢黑触手,形态尖锐,长满毛发。
王九阳燃张灵符击中那触手,瞬间将术士腹中妖物生生拽了出来。
恶心,竟是只海碗大的蜘蛛精。
樊见山一剑刺破它腹部,由着它流尽汁液暴体而亡:“一只百年蜘蛛精便能杀死昭天楼的术士?他们未免太弱了吧。”
王九阳沾取那术士耳中一点鲜血,道:“他们应是先被震碎耳膜,丧失了听觉,才叫这蜘蛛精偷袭成功的。”
樊见山走过几步,又翻过一具。
看清的瞬间,二人同时倒退几步。
这个术士,是被人开膛破肚而死。
樊见山觉得晦气,便不在翻,瞧眼黑森森的昭天楼,绕去了后边:“先去他们关押妖邪的地方瞧瞧。”
多半来迟了,昭天楼人都死完了,他若是那书妖,怕早跑了。
但也无妨,跑出去也出不了城,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昭天楼后头,似乎有什么大的楼阁倒塌了,滚落满地碎石瓦砾,从残余的地基及四周断裂的锁链来看,这倾倒的建筑是座石塔。
“这塔便是昭天楼用来关押妖邪的?难怪那些妖全跑出去了。”王九阳道。
樊见山攥了攥手,眉目紧锁。
他知道那书妖厉害,却不料,他居然连昭天楼镇妖的塔都能震碎。
情况似乎有点失控啊……难道他低估对方了?
他操控辟邪剑飞到废墟之上探查,闭眼,脑海里能感受到那巨石下还有一点微弱的人气。
能压在这下面的,必定是昭天楼的人,救了,也于樊家有益,他催动灵力慢慢挪开碎石,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总算从中捞出一个遍体鳞伤不省人事的男人。
将人扶过来输些灵力,人渐渐转醒,看着他们,茫然道:“你们是谁?”
樊见山能认出此人身上官袍的绣纹是昭天楼首领才有的,道:“我们是松陵樊家人,前几日恰巧来荣州游玩,正好撞上今夜妖邪入城,大人还好吗?”
白无忌连忙爬起来回头望向镇妖塔。
五层高的楼台化为一地废墟残垣,他煞白了脸,踉跄着吐出口血。
王九阳扶住他:“大人当心,你在废墟下压了太久,还是不要妄动。”
白无忌抓住他:“那下面还压的有活人吗?”
樊见山道:“没有了,我方才只探到你一个人的气息。”
白无忌脱力滑坐在地,额头青筋条条绽起,不过碍于良好的修养,他还是强行冷静下来:“若非楼塌时,我的近卫舍身护住我,我怕是也会死在下面。”
“那这塔,怎么塌的?”
白无忌合上双眼。
那时,他与近卫察觉镇妖塔有异,打算过来查探,走到附近,便闻塔内有浓重的血腥味,冲进来一看,楼下守塔的十数名术士都死了。
皆是被人开膛破肚。
而楼里目前还未展露妖邪真容的,只有才抓进来的书妖元佑一人。
他们奔到五楼,法阵碎了一地,元佑早已不见了。
白无忌正想出去通知楼里尽快警戒,不知触动了什么陷阱,镇妖塔四面骤然猛晃,房梁屋脊纷纷倒塌,他还未来得及施展灵力,即被塌陷的梁柱压在了下面,还是那近卫关键时刻扑上来护住他的头,才保了他一命。
塔倒,所有困妖阵法接连失效,里面关押的妖邪定会借机破阵而出,这些妖大多是过往在荣州及附近城池犯下血案大案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大妖孽妖,如今城内的状况怕是不妙。
白无忌捡起地上掉落的剑勉强撑起身躯:“二位,城中如何了?那些妖邪可有跑出去伤人?”
樊见山顿了下,道:“去了,在城中大开杀戒,我们一路走来也杀了不少,你们楼中仅剩的十几名术士正在逐个擒获,但妖邪众多,都裹在人堆里,黑灯瞎火的,百姓乱做一团,他们的力量也是杯水车薪。”
白无忌脸色越发灰败,道:“劳烦二位扶我进宫,我得去面圣,否则今夜荣州将会死伤无数。”
出了昭天楼,外面长街上的几百行尸已被陆家赤灵阵统统镇住了。
阵法有安抚作用,他们停滞下来,一动不动,被困在原地,像姿态各异的雕塑。
三人穿越尸群,王九阳道:“不愧是赤灵阵,阵仗就是大。”
樊见山看了他一眼。
白无忌见这些无辜百姓被妖邪害到如此地步,心痛不已,道:“这擒妖阵法可是二位设的?”
樊见山等了会儿才不情不愿道:“非也。”
“哦?那是哪位豪杰?”
两人都不答话,一抬头,屋顶上倏而降下一人落在他们面前。
王九阳道:“你怎么来了?”
昭歌没理他,见白无忌浑身是血,道:“白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白无忌声色虚弱:“一时不慎,着了那书妖的道,陆姑娘,你……你的脸?”
她半边脸上有三道深深的抓痕,虽上过药,但经过激烈活动,伤口又裂开了,还在往下滴血,看来触目惊心。
昭歌道:“不妨事的。”想动手去擦,又怕反倒污损了伤口。
忽有块帕子递到她面前。
她望过去,樊见山关怀道:“擦擦吧。”
她没接:“谢谢,不必。”
王九阳冷哼:“怎么,你还嫌弃?我们没嫌弃你这一身血就不错了,顶着这样的脸,深更半夜,你也不怕吓到旁人。”
昭歌深吸口气,接过樊见山的帕子捂在脸上:“白大人,现下静乐公主通报宫中,东御府与御林军玄正司都赶来支援,我看天亮前,城中情况能暂且稳定,你们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