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父嘀咕:“听雨斋少有外人到访,我实在好奇。”
雪夜听得分明,笑笑道:“有劳二位了,我此次随昭歌上门叨扰,是来求卦的。”
“求卦你可来对地方了,凌虚长老的卜算,在临江都赫赫有名。”
雪夜微微顿了下足。
那会儿初见凌虚,他着实被震惊了,以往总听昭歌与别处百姓提及,他只知凌虚是临江此地有名的除妖师,早年声名赫赫,如今隐居于翻云岭,轻易不入尘世,猜想他应是个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然此次面对面,才惊觉何谓仙风道骨,这样说吧,若凌虚能再年轻二十岁,他的容貌气质,说是惊为天人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乍然初见,雪夜几乎一眼便觉察到凌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凌虚对他的初印象,想必也不寻常吧,毕竟当时他看了他很久,眸中深沉,透着某种了然的宁静,隐有微澜。
他不知凌虚到底瞧出了什么,想着离真相越来越近,心下倒坦然了。
不过,有时,失忆也是一种幸福吧。
***
室内,昭歌追溯自己下山后数月的所见所闻,一件事一件事娓娓道出,此番她游走各地,与各类人打交道,倒比在翻云岭学到的更多。只出门在外,有些话她不敢随意对外人讲述,行事总有顾虑,后来与樊家相遇,心里始终存着一份小心,唯有到凌虚面前,她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这八年来她在斋中习武,凌虚待她胜似亲父,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依靠,以至于说起来没完没了。凌虚静静听着,待她喘气的空档才悠然接话:“在凡世的妖邪中,有些妖,是属命格之外的。”
昭歌懵了:“什么叫命格之外?”
“你可知凡界的妖邪是由三界中的谁掌管吗?”
昭歌回忆道:“按常理来说,是由冥界统辖?”
凌虚道:“只有命格之外的妖,生来死后归冥界所管,而命格之内的妖邪,生死都归仙界。”
“所谓的命格,其实是指仙界书写凡间众生生老病死的命簿,此命薄凌驾凡人之上,于我们而言,便是永不可违的天道,而出现在命簿中的妖,即称作在命格之内的妖,他们的出现,化形时辰,生性善恶,平日所犯罪孽,为谁所杀,都是簿中早已记录好的,是天命注定,他们自身无法左右,旁人也无权插手。”
昭歌本能的觉得不可思议:“那……如若命格之内的妖无端杀了凡人,犯了杀戮,仙界会管吗?”
凌虚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一笑:“你想得没错——那些妖邪会杀哪些凡人,会何时被捉妖界发现,甚至会丧生在哪个捉妖师手中,都是命薄中预先写好的,仙界根本无需插手,同样,被杀的凡人也无法避免。”
昭歌吃惊道:“可这样想来,死在妖邪手中的凡人何其无辜,他们之中或许有好人,可居然……连什么时辰被妖邪杀死都是注定的?”
凌虚解答:“也并非如你想得那般不公平,命薄不会乱写,人为妖所杀,或许是前世恩怨,天道轮回。”
昭歌目光黯淡一瞬:“师父可知凡间命格之内的妖邪多不多?我过往所杀,难道都是仙界命簿当中的妖?那我岂非也成了改变他们命途的推手?”
“或许有,甚至还有很多,这是天机,我们无从得知,而你此次所见的,被冥界神仙带走的那个花妖,应该是命格之外的妖,这种妖都是山林河泽孕育出来的,自行修炼,命途也由自己把握,不为仙界所控,冥界对他们也不会多加干涉,除非,犯了重大杀戮。”
“那孽妖入冥界,会被带到哪里去?”
“妖司。”
昭歌感慨在师父这里,总能听到书中没有的东西:“妖司?”
凌虚欣然授业道:“远古时,人间本有六界:“神,仙,人,魔,妖,冥。后,魔界妖界与神界仙界大战,掀起六界震荡,妖魔二界惨败,故此都被从归墟打入冥界,由十殿阎罗代为管束,不过后来,天上神族中的古神逐渐湮灭,余下的神自行并入仙界,而凡界的凡人经过千年繁衍,人数渐多,冥界自顾不暇,便延出了妖司与魔域二府,分管人世妖魔,仙界也接管了一批命格之内的妖邪,自此,平定世间所有妖魔鬼怪,三界格局才算真正稳定。”
“所以这妖司,是冥府专用来看管在人间死去的妖了?”
凌虚笑:“没那么简单,冥界,那是九幽之地,无尽深渊,世间一切最黑暗邪恶的东西最终都会流亡到那里,黄泉路蜿蜒无际,奈何桥满地亡魂,忘川河水中积满尸骨血肉,枉死城内千万冤鬼昼夜啼哭哀嚎不宁,轮回台更是见证了世间无数亡魂生死流转,而妖司内也设有炼狱,专用来关押审判在人间犯下大错的妖邪,那些妖,可比你平生所见要凶悍残忍得多,有些连冥界也杀不死。”
“杀不死他们会如何办?”
“妖司内还建有一座遮天蔽日的封妖塔,与咱们山下的沉妖谷相似,将杀不死的妖以神力封存起来,再不许他们出世,才能守护凡界生灵,免于再出现千年前妖邪屠戮人间之祸。”
“师父,你去过冥界,到过妖司吗?”
凌虚:“你这丫头净说胡话,幽冥之地,活人如何去的。”
昭歌内心生出无限遐思:“我只是想瞧瞧掌管妖司的是冥府哪路神仙,他该有多神勇,才能镇住那些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妖邪?想想便觉佩服,好想认识他。”
凌虚微嗔:“你还有大好年华,很多个以后,别想这些死后之事,于你无益。”
昭歌很乖觉:“是师父。”
又坐下说起雪夜当初言及的傅憬与阿金结契之事,以及那两枚可以探知死者回忆的银茧。
凌虚对此又有更详细的解释:“金蚕妖,出自仙界神族织梦族,当初,神族中无数初代天神相继覆灭后,余下的神仙加入仙界,与仙界中人相互结合,于数百年前,诞生了仙界十二神族,其中较为强大的神族,有龙族,凤族,麒麟族,寒族,天妖族,巫族灵族等,龙族掌管凡间四海江湖河川,凤族主太阳,司凡间昼夜天象,织梦族虽掌管凡界众生梦境,倒也算不上强劲。”
昭歌托腮道:“哇,如此多的神族,天上就那么大的地方,他们不会打起来吗?”
凌虚若有所思:“恐怕,已经打起来了,或者说,离打起来不远了,那些神仙中也不乏大有野心者,三界太平了这么久,他们怕是要按捺不住了,否则那小蚕妖怎会下凡来求生,仙界一旦开战,织梦族中初代天神多,怀璧其罪,怕是首当其冲。”
昭歌猜不出这些神族中谁会是率先搅动池水的一方:“若他们打起来,凡间会受影响吗?”
凌虚凝望窗外灿然夕阳:“会有影响,不过我之前占卜过,离三界混乱,凡间生灵涂炭之时还有千百年,我们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昭歌好奇道:“那师父你有没有算准一点,来日仙界大战,咱们后代的后代,那些凡人会灭绝吗?”
“不会。”
她顿时放了心:“那便好。”
凌虚:“我还算出,将来那次仙界大战,起于仙界,但最终,会终于凡界。”
“嗯?”
凌虚轻笑,索性道明:“会终于凡界一人,一个敢对战仙界众神,搅动天下风云的女子。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眼下,你还是保管好银茧,以待来日加以利用。”
……
那之后,昭歌说起在巫溪上城为救祝若言与王九阳发生冲突一事,拿出了那枚印在青枝后颈处的印记。
她抱了最大,也是最后的希望问凌虚。
凌虚扫了两眼那竖长的印记,面色凝重几分:“这似是,一支羽毛。”
昭歌抓过画布一辨,刹时醍醐灌顶:“果然!我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少见的图腾,原来是支羽毛的形状。”
可也更糊涂了,羽毛,鸟类,或者兽类的羽毛?这与青枝入魔有关吗?
这点,连凌虚也不知究竟:“这羽毛到底出自何处,个中关窍,怕也只能静待来日方可得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樊家那些人有问题,你往后需离他们远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如今底线全无,很难说会做出什么极端之事来。”
昭歌点头,没提让凌虚算卦解谜的话,因为凌虚的卦象只能测将来发生之事,无法追溯过往,若强行占卜,会有损身丧命之险。
她收好画布,念起凌虚的叮嘱,索性牢记那印记形状,将画布烧了了事,来去也聊了快一个时辰了,重要的似乎都已说完,昭歌便道:“师父,我此次去巫溪,还从曲流觞口中听到一件怪事。”
凌虚低头轻叩茶碗:“什么怪事?”
“师父听过云妖吗?”
凌虚半天才抬头:“云……妖?”
昭歌:“当时,曲流觞一直在查找如何运转玄净丹,后来找到了,他说是与他同行的竹妖从一个故人口中得知的,那女子是个云妖,他们初遇的地点就在临江城外,不过后来,那云妖似乎因为与凡人相爱,消耗修为运转出玄净丹,最终为捉妖师所灭,可怪就怪在,她扰的临江百姓不得安生,可擒妖录中居然对她没有记载,他们说,事发在二十多年前,师父,你可有听闻过此事?”
凌虚饮了口茶,慢道:“不曾,二十多年前,你尚未出生,我也还年轻,应当才入师门不久,修为尚浅,在当时的捉妖界只算个无名小卒,根本参与不了这种大事。”
昭歌拍桌:“师父你不必谦虚,我常听人说你当年是年少成名,在除妖之事上你的天资显然胜于旁人。”
凌虚叹息道:“我当时恐怕连你如今的实力都比不上,也是之后才成名的,算了,不提也罢。”
昭歌笑了笑:“不过,我还是好奇云妖之死背后到底有何种隐情,总觉这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凌虚笑道:“你呀,总是对这些事过分关注,便是有隐情,也是过去二十多年的隐情,与你无甚关系,你若有这精力,不妨替我去后院瞧瞧你师兄可有破了我的剑阵,他现下不思进取,可让我头疼的很。”
昭歌瞧他过了这么久了总算记起霍天来,心中一阵欢喜。
过往霍天挨罚,她去求情,常常得不到回应,凌虚对霍天总是过分严苛,有时气极,能罚他绕着翻云岭跑上一整天,这次回来,她没见到霍天来迎接,便已心有所感,却也不敢轻易问及,生怕惹得凌虚不悦,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欣喜起身告辞:“那师父我先去了。”
“去吧。”凌虚轻声说着,脸上莫名有些疲倦。
昭歌没有发觉,走了几步又道:“对了,师父今夜可要帮雪夜算卦,还有,山下洛家公子想求您一卦,算算洛掌门何时康复,还送了好些鱼来,我没收。”
凌虚沉沉靠上椅背,淡道:“今日逢七,不宜起卦,还是明日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