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舟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才又道:“怕是我那个四表哥,立刻就要被御史弹劾,若再被有心之人落井下石,不知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元煦道:
“这差事本就是柄双刃剑,福祸相依,就看人为了,而且这法子,越早用越好,若都像陈广这家人想的,背井离乡流入外州县,那全大端都知道朝廷赈灾不利,百姓只能自寻活路,那皇上的颜面何存。”
“若你这个法子,承远王不愿用呢,你的保证如何兑现?”江延舟踌躇一下,艰难开口:
“他就要起身去周边府县调粮,你是等他回来再做打算,还是要......自作主张?”
“承远王要亲去调粮?”元煦把目光落在远处光秃的树冠上,悠悠道:
“眼下同州官仓储粮渐少,请求银赈的劄子大约刚入上京,按承远王的性子,这个时候,确实是会亲去周边府县调度粮食的!”
元煦说完,把目光收回落在江延舟身上,很自然地帮他轻掸了一下袖子上的浮灰。
江延舟心头一动,但还是忍住了,别过身去不看元煦的脸,只等他下文。
“届时我身为钦差副使,可暂行主使之责,由我来主导此次赈灾事,方法可行,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行,承远王也大可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说我擅自做主,对他,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延舟忍了忍,道:“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的事,阿煦,你愿意做?”
元煦笑道:“我不觉得是在为别人做嫁衣,无论谁来做,都是为了帮更多像陈成这样的灾民,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天灾害得人祸,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万一问罪,你不害怕?”
元煦偏头看他,脸上绽开鲜花般明媚的笑意,眉梢舒展,点漆般的双眸里如有亮光流动,口中似是开玩笑般:
“不是有你在吗,我怎么会害怕。”
——
纵使有叮嘱不完的话,但最终还是要依依告别。
回城路上,见小猴儿脸上没有什么哀戚之色,江延舟故意逗他:
“怎么,刚刚看你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转眼就把你陈叔陈婶还有你那春酒妹妹给忘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哭也哭过了,我答应陈叔陈婶要照顾好自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小猴吸了吸鼻子,铿锵回道:
“何况,我们又不是见不到面了,以后等我出息了,自然是能团聚的,就像公子说的,短暂的分别,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相遇罢了!”
“呦!你们公子这就开始教你大道理了啊!”
“江延舟,你就别逗孩子了!”元煦笑着阻止道。
毕竟年纪还小,虽嘴上强说了一堆道理,但听到江延舟提起亲人,小猴儿脸上还是难掩失落的表情。
元煦回头安慰他:“和家人分开肯定是难过的,你不用刻意压抑,想哭就哭一会,你只需要知道,你离开是为了什么,清楚了这一点,虽然有难过,却不会伤心了。”
元煦的眼睛里闪着认真的光,仿佛是历经风雨洗礼的青松,坚韧又顽强。
小猴儿似乎被这份认真感染,郑重的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延舟一旁看着,心头像被一把无名火不紧不慢的烤炙着。
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元煦身上的枷锁,无时无刻都在磨着他的□□和魂魄。
磨的他生疼。
看小猴儿脸上转了轻快的表情,元煦也换了个温柔的颜色:
“你那条小黑泥鳅,已被救治好,酒馆掌柜把它送到我那里去了,要想见它,咱们要走快一些了。”
孩子的心情总能轻易被喜悦涨满,听到这句,小猴儿调色盘般的脸上立刻溢出光彩,大声喊道:“我的哮天犬!”
说罢一溜烟儿跑到来两人前面,欢快的大声道:“走快点啊!”
江延舟见元煦因为小猴儿的欢喜绽开的笑颜,自己的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弯,跑起来朝小儿猴追去:
“就你那条小黑泥鳅,至于起哮天犬这种厉害的名字吗!”
——
隔日一早,同州各粮商均收到了知州黄道达的帖子,邀请众人去同州最大的酒楼赴宴。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的很,真正请客的人,是钦差副使兰陵公!
这些钻营了一辈子的油滑商人早先把兰陵公的心思揣摩了七七八八:
先前从何铭那掏了一万两,尝到了甜头,左不过,又是找他们捐银子的事。
众人已打定主意,一毛不拔!
钦差主使已去附近州县调粮,若兰陵公敢擅作主张逼他们捐钱,他们便豁出去把此事闹大。
到时候,朝廷未必会袒护他这个有爵无职,有名无实的小白脸。
到了宴席上,众人才第一次看到这位传闻中的大端第一小白脸。
只是跟他们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这位兰陵公,一身玄衣走着金线,剑眉凤目,颜如冠玉,唇角稍稍带笑,不仅没有半点媚态,反而显得矜贵无比。
眼睛扫过众人,深邃的黑眸里仿佛蛰着一只猛兽,时刻准备冲破樊笼。
众人有些偃旗息鼓,只一味埋头吃喝。
其中一个粮商喝多了两杯,起身给元煦敬酒:“早听闻兰陵公姿容俊美,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嗝......”
这粮商打了个嗝,口齿不清继续道:“兰陵公琴艺非凡,若能......能到我府上弹奏一曲,要我捐......捐些银子,也无不可!”
这话在心里说一说也就是了,怎么偏有个蠢货说了出来。
众人听到这话,忙都喝茶掩饰,只怕兰陵公听到生气,发作到他们身上。
却见兰陵公执了茶盏,饮了一口幽幽笑道:“多谢各位厚爱,若各位对我的琴艺感兴趣,我自当为诸位弹奏就是了。”
众人一惊,这才敢把目光落在兰陵公脸上,只见他颜色温和,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我看各位有些误会,我请各位来,并不是要你们捐银子。”
兰陵公声音清凌,如瑶琴拨奏。
“而是要请各位、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