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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深,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打在庭院的树叶上。
元煦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静听夜雨时,却听到院内有一阵闪动的声响。
来人是个高手,这声响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书房内的烛影摇曳,元煦只觉的一股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心脏却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
“是我”,那个声音意料之中的响起。
隔了那么多年,他们的声色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但很奇怪,只两个字,元煦就听出,那是肖则玉的声音!
乍逢故人,元煦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响。
烛火哔剥间,房门忽然被叩响,下人隔着门禀报,“公子,西平侯世子遣人送礼,打发不掉,您看如何处置?”
大半夜送礼?
沉默的空气被打破,元煦不知这小霸王又玩的什么花样,却也只能开门将下人捧着的锦盒拿了进来。
肖则玉从暗处走到灯影下,斜斜看了一眼那锦盒,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
“西平侯世子江延舟吗?他母亲曾是名彻大端的铁腕公主,听说他仗着皇帝恩宠,为人骄横霸道,跟他做朋友,要谨慎些!”
朋友?
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中,两人忌讳提的,恐怕就是这两个字。
他曾把肖则玉当成自己的朋友,但这个朋友却忽然间一声不吭地就远离了自己。
或许朋友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奢侈,他根本不配拥有。
“你夜半到我这来,是犯了忌讳的”,元煦不愿跟他讨论江延舟,“若是有事,也该明日再说。”
他们如今,一个是异国质子,一个是使团副使。
若是为了公事,肖则玉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为了私事......他们之间如今能有什么私事?
肖则玉似是在极力隐忍,他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手,略带几分苦涩开口,却答非所问道:
“这些年我给你写信,也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从没背叛过我的情谊。”
“我知道”,元煦这才有勇气转身去看肖则玉。
他们多久没见过了?
元煦不止一次想过长大后的肖则玉是什么样子,该是英俊的,挺拔的?
窗外夜雨似乎渐渐小了,元煦把目光落在肖则玉脸上。
嗯。跟他想象的好像差不多。
高挺的鼻,薄薄的唇,剑一般的眉斜飞入鬓角,或许是着急赶路,额前几缕被打湿的发,胡乱贴在脸上,反而更显得英俊倜傥。
只那双黑润的眼睛,深沉的仿佛秋日的潭水,早不复当年的天真......
“你借报自己安的信,实际是告知我母亲的情况,我很感激......我也正是因为看中我们的情谊,所以才不想让你为难。”
小时候不是不懂,是想不通,大人的事,跟孩子们有什么关系呢?
肖则玉的父亲,受宰辅司从诚节制,而司从诚便是大樑皇后的亲生父亲。
在长大一些他就想通了,即使在乎这份情谊又如何,他们不过是别人翻云覆雨的棋子,执棋的人不愿看到棋子抱团,他们当然也必须分开。
肖则玉静静望着他,眸中露出几分痛色,“我很想你”。
元煦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终究是失败。
“如果你是来说这些的,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肖则玉固执的定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又开口,“如果让你换个身份重新活一次,你可愿意?”
这可真是好问题。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元煦透过窗台看向幽远的天幕,星空浩渺,正如人生坎坷无穷无尽。
他也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拓跋元煦,不是大樑皇长子,他只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会不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则玉,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但他无处逃避,无可依靠,甚至不能去死,以免两国以他为借口互相攻伐,让百姓沦于战火,使他成为千古罪人。
既然是如今已经成了质子,就努力做好这个质子该做的罢。
肖则玉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在临去前说了此来的目的。
“使团主使,是司家的人,从明日开始,我若见你,恐怕都绕不开司家的眼线,你无论如何要小心!”
司家可能荣宠太盛,作恶太多,遭到反噬的结果,竟然是皇后司扶楹不能生育。
元煦始终是大樑皇长子,又有质子的履历为他添了莫大的功绩,若有朝一日他得返回大樑,难免有机会被推举为储君。
无论元煦没有机会登上大樑帝位,跟元煦的仇已经结下,只有他死了,司家才能安枕无忧。
肖则玉走后,元煦仿佛断了线的人偶,颓坐在红木椅上,似有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他身上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大端日日如履薄冰,只盼能保全一身回到故国,而他心心念念要回去的故国,如今也要治他于死地!
不知过了多久,元煦才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桌子上江延舟送来的锦盒上,木然打开看时,见是一封信笺和一枚羊脂白玉的双鹤玉佩,而那封信上写的是:
“羊脂白玉配俊俏公子,无论元煦你遇到什么样的难处,我总是愿意跟你一起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