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樑王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
自元煦记事起,身边便只有乳母照料,他问乳母,自己的亲娘是不是已经死了。
问得次数多了,乳母才忍了眼泪告诉他,他的母妃没死,却是个疯子,皇后怕他被那疯子伤害,所以不准他们相见。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疯了呢?
元煦不信,筹划了很久,终于偷偷见到了母亲。
这一见才发现,乳母说的没错,他亲娘,好像真的是个疯子!
她的衣服皱巴巴,头发永远梳不整齐,眼神也没有焦点。
但即便这样,他也能一眼看出,即便是个疯子,母亲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疯子。
整个皇宫的女人,都不如他母亲好看。
就连皇后,也没有她母亲好看。
后来他想,母亲或许正是因为这张好看的脸才被锁进深宫,才变成疯子。
那这样的好看,到底是福是祸呢?
元煦想不通福祸因果,他只知道,这是他亲娘,即便在外人眼中这人是个疯子,元煦也渴望能亲近她,能跟她生活在一起。
或许是皇后并不在意这对母子的死活,虽有令不许两人见面,但监视的并不森严。
这才有了机会,在母亲身边嬷嬷的掩护下,母子竟能在私下常见。
时间久了,元煦发现,原来母亲也有清醒的时刻。
虽然短暂,但清醒的母亲会给他缝补衣服,会给他做好吃的小点心。
更多的不清醒的时候,她会呆坐在镜子前,嘴里反复念叨一个名字,三郎。
三郎。那是她从前跟皇帝恩爱时喊他的昵称。
那一晚,在大樑王城罕见的下大雨中,母亲疯病发作。
她从来没有那样发狂,血淋淋抓破自己的脸,抽搐痉挛,嘶吼昏厥。
嬷嬷吓坏了,但太医院早被下了令,没有皇后的旨意,不能去芳菲殿给那个疯子医治。
嬷嬷求告无门,偷偷去找了元煦。
嬷嬷想,再怎么被冷落,拓跋元煦也是大樑的皇子。
但皇子也只是个无权无势,母亲是疯子的皇子,他唯一能依靠的力量来源,就是那个他只能在家宴上远远看一眼父亲。
父亲那日宿在红袖宫。
他在雨中全力朝红袖宫奔跑,想要冲破漫天雨雾,给母亲求一个生的希望。
但命运好像有意捉弄,雨夜中看不清前路,他脚下一滑落入了镜月池,那池塘是为了给宫中增添水韵闲情新修的。
他在池中载浮载沉,只觉得脖子被谁狠狠掐住,挥舞着双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阴沉冰冷的黑暗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又想到若是自己死了,那他母亲是不是一定也没救了。
神思迷离,几乎要失去意识时,他竟一把抓住了池边的赏石,强撑着爬上岸来。
他本就已被雨水浇的湿透,这下更是水淋淋,到了岸上来不及喘口气,元煦便爬起来继续朝红袖宫跑去。
虽还是夏末,但冷风裹着夜雨吹来,仍让他冷得浑身打哆嗦。
后来他终于请到了太医救了母亲,自己也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得知皇后震怒,从此他被看管的更加严格,竟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机会私下去见母亲。
嬷嬷偷偷告诉他,这个时候两人相见对谁都没好处,等有一天你变的更强了,能保护你母亲了,才能真正的母子团聚。
接下来的几年,他好像忘了自己有个疯子母亲,专心在文德殿跟其他皇子和宗室子弟们一起读书,学六艺八雅。
他也很快展露了非凡的天赋。
但其他皇子和宗室子弟似乎都已经被提前告诫,无论他表现的如何优秀如何谦逊如何跟他们示好,他们也不会多跟他说一句话。
他听到他们背后说,他有个疯子母亲,他早晚也会有疯病。
在这样被排挤被孤立的黑暗人生里,肖则玉像一道和煦的曙光照亮了他的人生。
他们同岁,又都很出类拔萃,在一起读书骑射,也谈未来,小小的人儿,说着海阔天空雄心壮志的话。
那两年,是元煦在大樑过得最快乐的两年。
可是忽然有一天,肖则玉不理他了!
不仅如此,在皇帝面前夸他的老师,在朝中偶尔夸他的大臣,也都突然不见了!
没有人告诉元煦是为什么,他抬头看时,只发现自己头顶的这片天好像变暗了。
很快地他又发现,不止自己头顶的这片天,整个大樑的天空好像都变的更暗更黑了。
紧接着就是连绵的大雨,使大樑多地内涝严重。
积蓄了力量的北蛮在此时趁机出兵大樑边境。两国因为北境六百里土地的归属权时常产生摩擦。
大樑虽是雄国,但都是用大额预算养着的军备换来的,遇到这样罕见的天灾,又遇战乱,粮草不足,朝臣中有人建议,不如向端国借粮。
大端虽然军备略弱于大樑,但民间经济繁盛,两国算是国力相当,私下各有防备,但面上交好。
但端国皇帝自然不会因为面上交好就愿意借出粮草,让他真正动心借粮的原因。
一是北方蛮族,若真的的在大樑那里占了便宜,下一个目标保不准就是大端,而大端也有边西匪寇时常骚扰,不愿驳了大樑的面子与之交恶。
二是大樑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不仅愿意花重金购买粮草,还立刻安排了良种战马千匹送入大端,这还只是里子。
面子是让大樑皇长子拓跋元煦,入上京侍奉大端皇帝,以示樑国不会用端国供应的粮草给端国带来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