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伶仃半世辛勤
怎换得
老来一日未幸
——江棠日记节选
……
兰花婶盹了盹,头一点,忽惊醒了,眼神茫然呆滞地四下望望。
厨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一样物件一样物件都是她摆放归置的,她却忽然陌生了似的,我听见她嘟囔:“火柴哪去了?”
她好像困在旧时光里,旧事记得越发清楚,能清晰地告诉我和青青,她儿时带着两个妹妹去摸田螺,带着骄傲的口吻说:“我不到十岁,后门山逛一圈,不到半个钟,晚上的菜就有了。”
而刚放到手边的东西,却在下一秒忘却。
江茶说她学不来人一盆开水浇死蚂蚁的决绝,是吗?
那场洪水,不就是她随手泼下的一盆开水,淹死了无足轻重的若干蝼蚁。
和江茶他们动辄十几万人命的大手笔比起来,我们太普通了,普通到悲喜没有价值,苦难无人在意,碌碌无为,而后,成为博弈者轻描淡写的一笔。
“死者无数”。
数字具化成鲜活的生命,众生皆苦,我不想做悲天悯人的圣母,我只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要说服兰花婶很容易,要去见江茶却变得很难。
可我终须面对。
第二天,我带着青青,和兰花婶坐在三蹦子里,那本越剧集硌在我的腰间,三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一颠一颠,带动我的眼神呆滞晃动。
再次来到天池庵,我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样的雨天,雾气笼着山峦,檀香扑在鼻尖,上香的大妈们依旧提着红色塑料袋,穿着体面的棉纱唐装,耳边已是我听熟的方言,我看着眼前那尊不悲不喜的观音像。
青青从庙里逛出来,走到我身旁,和我一起仰起脸看菩萨,脆生生地问:“姐姐,为什么庙里那些,那些东西那么可怕,菩萨看起来就这么温柔?”
庙里?我忆起,是几尊怒目的金刚。
我忆起我看过的一本书,笑了笑,道:“大概因为庙里的是男人,菩萨是女人吧。”
塑像的也是男人,因此要把金刚塑得威严怒目,叫你跪下时诚心敬畏。
他把菩萨塑得慈眉善目,你跪下时,心里便总没了畏。
青青大抵是没听懂的,懵懂的神色,身后忽然响起兰花婶的声音:“青青,哪里去了!”
青青被兰花婶一把拉走,我蓦然醒悟,原来那时我撞到的小姑娘是青青。
那时,我怎么想得到我会和兰花婶一起再来天池庵,会成为青青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