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江棠日记节选,摘自《倾尽天下》
……
立春之后,几场雨水清瘦。
难得的清闲,吃过了午饭,洗完了碗,做晚饭还太早。
这晨光,出去玩,找不到耍处,忙,不知忙什么好。
死水般的枯乏,不禁让人念起忙时的好来,捡茶芯,一天到头,山上奔完,人便被定在了簸箕旁,在竹编的一圈圈花纹里,消磨了好些年头,连吃饭,都得是匆匆的。
腰和脊骨不肯入定,留下长年的酸痛,站起来时,得扶着腰,诶呦叫唤一通。
倒也好,兰花婶吃得住苦,耐不住闲。
此刻的闲,空落落钻进心里,挠开好大的空洞。
兰花婶耷下满是皱纹的眼睑,好像浮在半空里,惶惶然,唯恐猛地一下摔下来了。
令人惶然的枯寂里,遥遥的,听得见家华房间里的电视声。
家华年幼时调皮,下河去游泳,水灌进耳朵,耳朵坏了。
他听不清声音,总觉得低人一等。
他心里恨兰花婶,觉得是兰花婶没有看住他,坏了他的耳朵。
兰花婶的惶然,大半来自于家华的恨。
她怕从闲处一把跌下来,在这个家里便没有了容身之处。
母子像是做成了仇人。
家华说,等爹死了,娘谁爱养谁养,他不养。
兰花婶和家华说话,从来是惴惴不安的。
家华又听不清。
兰花婶脾气急,忍不住提起音量,家华便要开始恨。
恨兰花婶大声,恨兰花婶恼人,恨兰花婶的一切。
他尤其恨兰花婶给他打电话,好像那会催掉他的命一样。
有一年晚上,家华去县城吃酒席,半夜十二点了还没有回来,兰花婶担心,出门去看,同去吃酒的人都回了,兰花婶问,家华呢?
同行的讲,家华吃了几杯白酒,有点醉了。
家华去哪都爱骑着他的破摩托车,省那几块钱车费。
肉包铁,十八弯的山路,那时节里,还在修路,两边道路常塌方。
兰花婶简直愁煞了,怕极了,坐立不安,一个劲地给家华打电话。
家华一个也没有接,全部挂掉。
回到家里,他便开始像对仇人一样,面红耳赤地,声嘶力竭地冲着兰花婶骂,指着鼻子骂。
兰花婶说,老子骂儿子也没有这样骂的,我还是他妈。
兰花婶不像谁的妈谁的老婆,她比祥林嫂还像个帮工的老妈子。
大抵家华心里也把她当个签了卖身死契的老妈子看,他在兰花婶这过上了地主老爷的瘾。
兰花婶说,人一辈子要流的眼泪,是有数的。
她被后生妇女落在下着倾盆大雨的山上时,害怕了,没有哭。
她跌进冰冷的潭水里时没有哭。
她吃别人家里捡来的蕨菜根渣时没有哭。
她在最艰难的年月,抓一把地瓜米都要被婆婆骂的时候,哭没哭,我不晓得。
她为青青哭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