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在心灵的方寸之地流浪。
——江棠日记节选
……
家华的房间在一楼靠大门的地方,曾经是兰花婶带青青和她堂姐睡到大的屋子,如今在青青的记忆里已找不到了过去的影子,只记得曾温暖整洁。
后来老屋的土墙塌了,家华楼上的房间被压破了墙板。
于是他搬到这里,兰花婶挤进长福房间旁的隔层,支起小床。
兰花婶很爱干净,最讨厌烟味,每天晚上都要啐口唾沫,骂两句长福房间的臭气熏天,然后把身子一侧,对着房门浑噩入睡。
我紧张地攥紧手心,走进那间房间。
一点也不暖,被褥散发着潮湿,地板冷冰冰,柜子里堆满了衣服,乱而逼仄,却又空旷冰冷。
我坐在床头,在心底道:“江茶,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和当日相比,我并没有多出什么勇气和智慧,只是在农药之外,多了一张名为江茶的底牌。
江茶没有出现,推开房门进来的是家华。
他一副老实人的憨笑,手抵在背后锁上房门,一步步走过来,目光打量商品一样上下看了我一眼,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又仿佛可以凑合一般满意一笑。
家华走到面前,灰鼠色的睡衣晃动,我眼神怔了一瞬,随后通过房梁高处的视角,看到了我自己和家华。
江茶在这,她支着下巴,晃着脚,眼神迷茫地想着要不要帮我。
我心里着急,想大喊必须要啊,但说不出来。
江茶的思绪飘远,我再度被迫跟着她,踏进了另一个时空。
那是千年前的长街。
街上并不热闹,商贩也不多,我缩在一个温暖的篮子里,好奇地支起脑袋,打量这个对于我全然陌生的人间。
和山上太不一样了,山间古树参天,虫鸣鸟叫,阳光几乎透不进来。
我喜凉,有时也逐暖,很不容易才能找到一块大石头能晒到太阳,但这里不同,满大街都是阳光。
小尼姑的篮子比石头柔软,我舒服得打了个滚,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篮子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骨碌碌转远,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被一道摔在地上,七荤八素。
我晕乎乎地正想爬出篮子,却听到了一声声嚣张粗鲁的笑声。
我见过这种生物,他们曾抓我去泡酒,和小尼姑不同,他们叫男人,在人里更像畜生。
好几个男人,丑陋又臭烘烘地堵住小尼姑,嘿笑着问:“姑子,你去哪里?这城里哥哥熟,好带你去四处转转。”
小尼姑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合十,只念佛,不答话。
佛才不救她,漫天神佛只有给飞升的妖怪劈雷时最积极。
我也没救她,那时我还不知道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我好奇打量,直到小尼姑也念不住了佛,在那个男人揽住她腰时打出一巴掌,边哭边捡起篮子,飞快跑回山门去。
小尼姑从小在庵里长大,宁城自古有溺女的传统,她是在溪里叫老尼姑捡回来的。
老尼姑死后,她也没有了依靠,没有家人朋友可以给她伸冤,没有长辈亲人可以给她帮衬。
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女人。
千百年过去,女人在男人面前,依旧没有家人朋友,没有长辈亲人,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孤儿。
江茶起身了,她从房梁上盘旋而下,看也没看家华,只盯着我全是眼泪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擦了擦,有些温柔地轻声道:“哭什么?”
这本该是个很诡异恐怖的场景,半身人半身蛇的妖怪盘踞了大半个房间,家华无知无觉地倒在一边,灯光阴暗闪烁,换到乡村恐怖故事里,江茶就是来吃人的。
我却崩溃地扑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奇怪的是,这个恐怖的妖怪怀里却是暖的,明明蛇是冷血动物。
江茶很平静地抱住我,我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她说,她看了一千多年,还是看不懂,人间的女人可是有什么罪?
小尼姑好好地走在路上,分明是她受了骚扰,最后那些人却用荡-妇的罪名将她投井。
这样的事,她看了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