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求之无用”
——江棠日记节选
……
我像是在一场奇长无比的梦里沉浮过了数年,梦里的江茶继续回井边坐着,我醒过来,跌坐在疯女人的破茅屋前,泪流满面。
疯女人和青青一人一边围着我,面有忧色。
我怔了许久,抹了抹眼泪,委屈地问疯女人去哪了。
疯女人赧然,指了指茅屋后面的方向。
那有口井,她手微微冻红,梨树下挂着前几天穿的毛衣,正往下滴水。
她越来越清醒了,我感到高兴,将村官答应会帮我调查的消息告诉她,她也笑了起来。
可惜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差可以用,刚才又晕过去了一会儿,不得不回去了。
我们告别,走回去的路上,青青问我为什么突然晕过去,我想着那场哀伤孤独的梦,说大概是太困了吧。
趁孩子还小的时候,能多糊弄就多糊弄吧。
此前我担心那些梦境里的记忆是江茶别有用心塞进来的,但见过江茶后,我才发现江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那些,而且那老妖怪还颇为惶恐,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我相信那是真的,梦里感受到的情绪也是真的。
县志始于南宋嘉定年间,而江茶和小尼姑的故事,像是比那还久远。
漫长的岁月里,江茶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那般孤独地自己坐在井边的日子不知几何。
我好奇她之后又经历了什么,是否还能以她的视角去经历那些?
无论是人还是妖,大抵都是用经历堆起来的,沿途的风景,遭遇的人和事,铸就了你所见之骨血,江茶从一条小蛇变成如今的黑心老妖怪,时经千年,人间朝代都更迭了几个轮回,何况是性情。
我前所未有地想和江茶说说话,想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不想让她被关回井里。
但江茶不想见我时,我是见不到她的。
我情绪低落地和青青回到家里,本来以为兰花婶少不了盘问,但回去后才发现家里正兵荒马乱,一时半会顾不上我们。
家华出院回来了。
大厅里堆着几个塑料袋,有脸盆和拖鞋以及一些洗漱用品一些水果。
家华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灰白珊瑚绒睡衣,款式时尚,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些滑稽,衬得他皮肤更加黝黑。
有一对年轻男女从门外的车上陆续搬下些礼物,看到我时,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打了招呼。
青青却很开心地扑到那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笑容温柔的女人怀里,惊喜地叫:“姑姑!”
在见到真人以前,兰花婶的小女儿活在兰花婶和青青的描述里。
兰花婶说小女儿赶上了好时候,出生时苦已经吃完了,不像几个哥姐挨过饿,作为幺儿又受宠,因此养成了娇气,对家务活一窍不通。
她老说怕小女儿以后嫁人不会做家务会被婆婆挑剔。
但小女儿嫁人后,婆家的寡母却没什么话语权,在她面前颇为讷讷,婆媳关系里小女儿占据了主场,不似兰花婶,初嫁时连多抓了一把地瓜米做饭都被婆婆骂了个狗血淋头。
于是兰花婶又说,小女儿得亏是命好,一把懒骨头,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活。
而青青嘴里的姑姑是开明的,温柔的,是她紧紧喜欢的。
小姑姑还上学的时候,每星期打一次电话回来,她扒在墙上,把固定电话捂在手里,半小时,甚至更久,捂得汗津津,依旧依依不舍地问小姑姑一些小孩子稀奇古怪的问题,说在她看来无比重要无比有趣的话。
“姑,我昨天晚上梦到小学来了个马戏团,姐姐带我去看,人好多挤不进去,姐姐就把我带到后山,让我爬到树上去看——姐姐说这是我做梦,因为后山没有那棵树,而且后山离小学很远,根本看不到,但是我觉得就是发生过!”
小姑姑沉吟了下,回答她说:“那下次马戏团来了你可以带我和姐姐去找那棵树。”
但马戏团终归没再来过,小姑姑的寒暑假也被上班后屈指可数的假期替代,极少回来,就连堂姐也在初三辍学后回到了父母身边。
小姑姑还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架子,只比她大了十一岁,会被她和堂姐在茶山上吓得跳起来;会一边偷偷指使她们俩去买辣条回来,一边自己吃干抹净擦了嘴之后再在兰花婶面前抽抽鼻子,理直气壮地栽赃:“妈,青青她们又吃辣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