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无策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将她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中。
“这只手吧。”
他唇角勾起微嘲的弧度,稍稍侧身,伸出了左手。
白抿唇。
“你刚刚用右手端茶,用右手揉太阳穴,明明是惯用右手。把脉适合取惯用手,脉象更为有力,更能把握身体状况。”她慢吞吞道。
韩无策轻轻笑了一声。
过于低沉,甚至有些像嗤笑:“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左手与右手一样惯用。”
白怔然。
她低头一看,发现他左手确实如右手一样,关节粗大,青筋明显,手指侧端还有着厚厚的笔茧。
少女不说话了。她满脸纠结,似乎在千方百计找出合理的理由。
韩无策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她,眉目中微含嘲意。
终于,少女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定定道:“失礼了。”
韩无策眸光微变,但少女已径直抓住他的右手,纤细手指如同铁箍一般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他竟挣脱不得。
男人沉下了脸。
然而白衣少女却无暇注意他的神色。她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手则顺着这只筋骨结实、肌肉分明的手臂,一寸寸点按,不断往上,马上就要按到其肩头——
直到她犯上作乱的手,被一只大掌按住。
白看着他。
韩无策眸光微眯,眼神幽深,嘴唇轻启。
“怎么,要自荐枕席?”
他唇角一勾,似嘲似讽:“倒也未尝不可,我确实未婚。”
话音刚落,男人便一把拉过白,将她按在自己腿上。官服宽大而冰冷,他将白衣少女牢牢控制在自己怀内,姿态强硬而暧昧,眼里却是冰冷的嘲讽。
“只不过,你未免太急。”他面容几乎凑近她的脸庞,声音很轻,却带着深深的恶意。
“……”
白沉默了。
下一瞬,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便巧妙地挣开了男人的桎梏,退了出来。
她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揉了揉鼻子:“是我失礼在先,所以你刚刚的失礼我就不计较了。”
韩无策怒极反笑。
“好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愧是身怀异术的异人。”
白却歪了歪头。
“刚刚我就想说了,你好像对会法术的人很讨厌。为什么?有人得罪过你吗?”她非常耿直地开口。
韩无策冷冷看着她。
良久,他淡淡道:
“身怀异术者,随心所欲,横行无忌,践踏律法——世上有你这种人,只是给本不平静的世间,添乱增祸罢了。”
白怔了怔。
“可是,谢氏那样的凡人,不也在践踏你的律法吗?”少女疑惑地开口。
韩无策的神色难看了起来。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你到底,有何企图。”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少女却沉默了。
她望着他的右手,咬紧了唇。
片刻之后,她闭了闭眼,轻声开口。
“我希望你帮助平川城免除兵祸。”
韩无策看了她一会,出乎意料地回答:“可以。”
少女猛然抬眼,男人却神色冷定:“虽然不赞同你的行径,但,生民无辜。”
白愣了愣。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韩无策却眯起了双眼。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看透少女的内心:“不过,仅仅如此吗?”
白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跟你这样的人,确实也不必隐瞒。”
她坦然道。
“我想要你的右臂。”
话音落后,一室安静。
韩无策慢慢冷笑起来。
“这种要求,竟然也能诉之于口。”他的声音沉而冷。
白挠了挠头。
相比在谢府之时,她一身白衣已经很少褶皱干巴,整洁了很多,但发顶总还是有几缕不听话的青丝,比起对面身形巍峨、官服挺括、长发根根不乱的重臣,看起来整个人气势矮了大截。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毕竟这是你的假肢,还做得这么好。”少女小声道,“不仅外形以假乱真,还给你重建了经络血运。甚至,还能压制那种气息,让我在这么近的距离都差点没发现……真是了不得啊。”
随着她的话语,韩无策神色逐渐冷凝下来,变成了十分的警惕。
“你想做什么。”他沉沉道。
白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你对这只手臂的实质了解多少。”少女解释道,“一般来说,假臂无法与身体真正融合,因为是死物,没有真正的生机。而你的假臂,能与身体形成通路,这是因为这假肢之中,被炼器之法融进了一个特殊的力量源。”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而我……需要这个力量源。”
韩无策没有作声,目光深不见底。
白望着他,神色坦然:“当然,失去这力量源,你的假臂也会崩毁。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我愿意给予你认为与之同等的报偿。”
韩无策沉默良久,渐渐地,唇边勾起一个微笑。
但他深邃的双眼中,却殊无笑意。
“你是东方五峰派来的?”
白愣了愣。她刚想开口,韩无策便自己否认了刚刚的猜测:“看来不是。”
然而他寒冷的神色没有缓和半分:“异人,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什么?”
“当今天下,为了体面,不允许残疾之人入朝为官。多年前有一位才士,虽然高中状元,但因身体畸形,终未得用。”
白慢慢睁大了眼睛。她刹那间想到了一个人。
韩无策淡淡道:“如果失去这条运转自如、以假乱真的手臂,那些时刻盯着我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线条深刻的脸上,泛起无声冷笑。
“我会失去宰相之位,而不在其位的我——无法保住平川城。”
白衣少女的表情,渐渐僵硬了。
她已经明白了他未竟之语。
然而韩无策不知是看不到她失去血色的面庞,还是生性冷酷。
他居高临下,仿佛看透一切人心挣扎,却硬是将话,彻底说尽。
“如果你真想保住平川城,那就必须放弃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