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有礼的程歇,与高冷傲慢的谢明流,看似是云泥之别。
但是某些方面,却又如此相像。
“突然暴病,卧床不醒的程家老爷……呵。” 春草低下头喃喃自语,唇角却勾起一个冷淡的微笑,像是嘲讽,又像麻木。
“真是,佳公子啊。”
平川城郊,树下。
长青嘴里咬着馒头,拿着一只死兔子往异兽的嘴里塞。那异兽扭过了头,表现出了十足的嫌弃。
少年一声冷哼,松手,死兔子掉到地上。
他自顾自吃起馒头来。
少年依旧穿着黑衣,只是上面既没有血污也没有破口,与前日斗兽场与人厮杀的时候迥异。他身上的伤势、被割断的气管也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长青慢慢地嚼着香甜的馒头,铁灰色的眸子漠然地盯着地上的蚂蚁,直到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熟悉的白色衣角。
他抬头。
白站在他面前。
曾经几乎占据半边身体的异变消失后,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姑娘——或许,也不能说普通。
比美丽的容貌更特别的,是那种别样的气质。
长青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总会想起月色与风声。
回过神来后,他拧眉,将剩余的馒头咽下,冷淡地开口:“你,又想,干嘛。”
“我要走了。”白道。
长青没有说话。
白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要不要跟我学武?”
长青沉默良久,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又要,说我,天资卓绝——”
“你的眼睛有问题。”白打断了他的话。
长青愣了愣。
“我现在恢复了一成力量,能看出你眼睛的异样了。”白衣少女秀眉微微蹙起,神色中是深重的担忧,“这不是普通的眼疾。有东西在不断吞噬你的眼睛,如果任其发展,你的眼睛会从头颅内部被吃掉。”
少年神色僵硬。片刻后,他昂起头,固执道:
“我,不怕死,又怎会怕,瞎。”
说完,他就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而咬牙。
白衣少女凝视着少年。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颤音,却没有点出他伪装之下的脆弱,只是朝他伸出手。
这是一只不再透明诡异、也不再血肉翻卷的手。
纤长洁白,是比兽园的白玉砖更美的玉。
“你过去所见的世间丑恶,我无法抹去。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一些……别的,让你不后悔来到这人间的东西。”白轻声道,“长青,跟我走吧。”
她的声音无比诚恳,没有一丝居高临下。
长青抿住唇。
他缓缓扭头,看着一旁的异兽。
自从白出现之后,这头异兽便惊恐地伏下了身体,两只巨翅也缩得紧紧,姿态如同一只鹌鹑。
少年忽然开口:“它,为什么,怕你。”
他绝少提出问题,白也怔了一瞬。
她收回伸出的手,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跟它的祖先,有点带血的渊源吧。”
少女很平静:“也许有些恐惧会随着血脉传递。所以上次告别时,我将我的血抹入你的额头,它就不敢再伤害你。”
长青默然,也回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就靠着这渗入额心的一抹血,让他在斗兽场中,没有被撕碎——也惹得那贵公子勃然大怒,跳进了场中。
他视线从异兽,慢慢转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
这个看上去温柔得软趴趴的女人,毫无疑问比他所见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却一次次低头,忍耐着他人的拒绝,和冷嘲热讽。
为什么呢?
这样的天骄——比谢家子狂妄十倍都无比正常的天骄,做出的事情,却如此不合常理。
他站起身来。
长青神色有些不快,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情愿说出口。
但白却微妙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少女渐渐露出笑容。
“太好了。”她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
长青表情更不快了。他啧了一声,踢了一脚异兽,想让它支棱起来。
但异兽理也不理他。
白忽然道:“你得放它走。”
长青皱了眉:“为什么?”他语气中带上了不满。
“它是魔兽,身上有魔气。你如果长期带着魔兽,也会被魔气沾染。人沾染魔气,会生重病——对你的眼睛尤其不利。”白的声音平和却诚恳,让人无法反驳。
长青站着,面无表情。
过了会,他轻轻踢了一下魔兽的翅膀:“走吧。”
魔兽依然趴伏在地,动也不动,仿佛没有感觉到翅膀被踢。
白也看向魔兽。
面对魔兽,她的眼神刹那间肃然,带着近乎锋利的审视。
“你应该庆幸,不论能力还是魔气,你都无法与你的先祖们相提并论。所以,我可以勉强放过你。”她冷冷道,“去找个深山待着吧。不要害人。”
顿了一顿后,她低声重复:“记住,不要害人。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目光却冷冽。
魔兽却仿佛听懂了,颤抖着、慢慢站起身来,扑簌簌抖了抖翅膀,展翅冲天。
长青抬头望着异兽在云间穿梭的身影。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看向白:“接下来,去哪?”
白望向一旁的树林:“我们先到码头,然后走水道去京城。”
长青皱眉头:“做什么?”
“找一个姓韩的宰相。”
少女微笑着,再度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