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美艳的眉目上闪过狠绝,将被夹住的匕首,加力往前一送。
在白同样加大力道之时,女子却猛然松手,同时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
这番动作意图很明确——在对方失去平衡之时出击。
但问题在于。
白衣少女顺势下地,稳如泰山。
美艳女子眯起眼,舔了舔嘴唇。
“好厉害的身手……可惜了。”
她红艳的唇微动,喃喃有词,地上突然亮起了光芒。灵光顺着线条飞速流动,瞬间形成了复杂图案!
白往地上瞥了一眼,微愕:“阵……”
话音未落,少女扭头,躲开对方的骤然迅猛的攻击。
但她下半身却没有动——地上亮起的线条有如实质,困缚住了她的双脚。
阵法束缚少女的行动,而美艳女子的攻势愈发凌厉。
白险而又险地仰头避开对方的横扫,反手撑在地上,嘀咕了一句。
“没办法了。”
美艳女子长眉微挑,却又乍然竖起——地上的法阵,忽然多出了血抹的一笔!
原本顺着线条流动的光芒骤然失序,美艳女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双手就被反折在后。
白衣少女站在她身后,用被刺破、还在流血的掌心,紧紧勒住她的手。
血从白手心滴落,落到青砖的缝隙里。
美艳女子看着地上被鲜血破坏了的法阵,却没有挣扎。
她喃喃道:“……难道,你也是水峰……”
“什么?”白愣了愣。
美艳女子没有回答,却忽然一声哼笑。
“谢小少爷,从哪里找到的你?”她懒懒道。
白没作声,而是看向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明流:“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两个人。
除了她手中制住的女子,另一个人正躺在地上。
那是一开始动手的那个人。
也是她试图反制威胁之时,不小心将匕首直接刺入其脖颈的人。
此人正闭着眼睛瘫在地上,意识不清,却没有流多少血。
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臃肿了。
比常人粗上数倍、满是肥肉的脖子,赘肉一层层地叠在颈间,这是白失手的原因,也是被美艳女子拔出匕首后,伤口都没有流出多少血的最合理解释。
血都流不出来,被肉堵住了。
他小山一样的身躯包裹在华服之中,还在微微颤动。
谢明流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
他远远站着,盯着地上的人,垂着头,表情隐藏在黑暗里。
美艳女子露出一个浅浅的、嘲讽微笑。
只是白在她身后,没有捕捉到这个神情。
白又问了一遍:“谢明流?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少年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抬头,只道:“地上这个,认识。”
月光照进屋内,却照不亮他的神情。
“他是我的父亲。”
白睁大了眼睛。
惊愕导致了瞬间的僵硬,被她制住的女子似乎正等着这个时机,被拽住的双手猛地一抖!
有什么从她袖中滚出,随即一声爆响!
灰烟爆开,白被烟雾冲了个正着,本能伸手揉眼睛,女子趁机暴起,朝门外掠去。
白立刻反应过来,想要追,却顿了顿。
她看向谢明流。
少年还在僵硬地站着,低着头,像是一尊雕塑,对周围一切毫无察觉。
白顿了顿,不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句:“他……暂且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谢明流仿佛没听到似的,还是望着地上,一动不动。
白迟疑片刻,还是道:“我先去追那个人。”
一直到白衣少女离开,谢明流都只是垂着头站在那里,没有作声。
深夜,谢家后山。
美艳女子躺在树下,望着树梢间透出的月色,漫不经心地揪了一把一旁的野草。
“真是出师不利……看起来是小猫,其实是猛虎……”
她揪了一把,又一把。
直到薅到了一大把野草,女人才停手,坐起身来,将这些草理好,分成几堆,口中还念念有词。
“三,二十一,九,十七……”
她表情本来是悠闲、百无聊赖的,却瞬间凝固了。
阴影落在她面前的野草堆上。
女子缓缓抬头。
深沉夜色中,白衣少女背对着明月,站在她面前。
背光之下,她面容清丽,目光清淡,白衣皱皱巴巴,明明是最无害最温吞的模样,声音也很轻柔:“你在卜算?”
但女子却微微发起抖来。
女人沉默一瞬,勉强挤出一个笑:“是啊。您要不要也算算?”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缓和气氛,没想到少女点头道:“好。”
女人哑然。
她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刚刚分好的草,又拢到了一起。
“那,您把这个分成随便几份。随便分。”
白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盘膝坐在地上,伸手将这些野草分成八份。
女人一直在暗中打量着她,见少女分完了,便拿起每一份野草,开始数着每一份草叶的数量,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
然后,她脸色渐渐变了。
白凝视着她:“你算出了什么?”
女人表情有些僵硬,甚至有些恐惧。
她想笑,却没笑出来:“……我卜算依据的,是我师门传下来的卜文。以数应文,以示天机。”
白点头:“结果呢?”
女人沉默得更久。
良久,她才挤出一句话:“大哉圣人,为祸苍生。”
白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看上去温柔和软的少女,在失去表情的时候,凛冽得让人恐惧。
夜风寒如刀,空气似乎也在一刹那变得稀薄。
女人明显地呼吸急促起来,她竖起三根手指,急急开口:
“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愿意现在立下禁制,放弃那东西。”
少女没有说话。
“我也只是窥探了您几日,也没做成什么实质的坏事——您是圣人,总不至于跟我一般见识吧?”女人谨慎地觑着少女的脸色。
白目光有些淡:“有没有实质的坏事,你说了不算。我希望你,诚实回答我的问题。”
“……”美艳女子勉强笑了笑,“遇到您这样的大神,我也只能诚实了。”
“你是谁,为什么盯上谢家少爷。”
“我名为天问。”女子神色有些不快,“百年前,我追查到那东西的下落,可惜我和别的修士鹬蚌相争,倒被凡人捡了便宜。我那时候受了重伤,这么多年一直缩在山里,现在终于痊愈几分,就跑出来找那东西。”
她啧了一声:“我发现那东西流到了谢家小少爷手里,就赶到谢府观察了几日,然后就发现了您——都怪我,对你实力判断得太粗率了。”
白沉默了一会。
“你要夺宝,也就罢了。”她轻声道,“但你为何,要撺掇他父亲来……”
名为天问的女人神色微动,颇有些意味深长。她似乎努力想保持谦卑,但美艳的眉眼没忍住浮出一点嘲讽:“您看不出那老畜生的身体状况吗?”
白没说话。
天问嗤笑:“他上了年纪,又纵情声色荒淫无度,早就亏空了。这时候,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子那里,还有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宝物,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恢复青春、重返盛年——您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月光清寒,白衣少女沉默片刻后,道:“你说谎。”
天问扬起长眉。
白蹙眉:“那宝物的位置,凡人不可能安然取出。虎毒尚不食子,人怎么会因为这种原因要自己孩子的命?一定是你误导欺瞒了他。”
天问颇为讶异地看着白,忽然“哈”了一声,耸了耸肩。
“您是我学会卜术以来,第一次占出的‘圣人’级别的人物。您说话,我不敢反驳。”她吊儿郎当地开口,“但我的话可以经受任何术法检验——您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她望着神色怔然的白衣少女,冷笑:“有的人,比畜生更畜生。而有些地方,比粪坑更像是粪坑。您觉得,谢小少爷,刚刚惊讶吗?”
白张了张嘴,最后又慢慢闭上。
见她迟疑,天问忽然笑了一声。
“我可以告诉您更多,关于那老畜生的事迹。”
随着美艳女子红艳的唇开开合合,白衣少女的眸,渐渐睁大。
白回到了谢府。
但在跨过谢明流卧房门槛的时候,她迈出去的脚,顿在了半空中。
门槛之内,满地鲜血。
比她走之前,要多上许多,几乎在地上汇成大块血泊。
地上穿着华服的肥胖男人,心口多了一个巨大的洞。
白的视线,从地面逐渐抬起。
少年寂静地站在血泊之中。
他垂着头,卷曲的黑发贴在脸边,几乎与她离开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刀身上的血,已经凝固。
而他身旁的屏风上,也有着喷溅得极高的血迹。
白维持着抬脚的姿势,望他望得有些久。
久到少年察觉,抬脸望了过来。
他精致的面颊上,同样有着喷溅状的鲜血。
白看着这个少年。
对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朝她竖起了匕首。
他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深渊一般。
白慢慢收回了脚,眼睛却没有看着他手中威胁一般的凶器,而是看着他通红的眼眶。
她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从来冷淡自持的天骄贵胄,其实还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
哪怕他此刻气势险峻,如同猛虎——却也是一只,孤独的幼虎。
白缓慢地思考着。
缠在他身边这些时日,她见过谢府无数的仆从,却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明明都在人世,明明在同一栋宅邸。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白衣少女慢慢地抬起脚,跨过门槛,踩着一地的鲜血,走向少年。
少年后退一步,神色骤然凶狠,匕首直直地指向她——
但白只是绕过了匕首,伸臂,轻轻环绕住少年的脊背。
谢明流僵硬了。
过了会,他嘶哑地开口。
“你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吗?”
白微微闭上眼,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她轻声开口,拍了拍他的背。
少年手中的匕首,坠落于地,与沾血的青砖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明流反手抱住面前的少女,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凄迷月光微微照亮这奢华而昏暗的房间,腥臭的血气弥漫在屋里。
白只是沉默地揽着少年,听他伏在她肩头,发出仿佛从内脏深处挤出的、困兽哀嚎一般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