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心灵感应,奚空释摇摇尾巴趴上案板,默默观察花时看似云淡风轻的面庞,不得其解。
“你知道眼前不是你真正的夫君,为什么还为他难过?”他咕噜噜喵了几声。
花时弹他脑瓜崩,“你可有过意中人?如果没有,说了你也未必明白。”
奚空释直甩脑袋毛,气鼓鼓道:“你说了我未必不明白,但你不说我肯定不明白,你这人族小丫头,不许跟本神装深沉。”
这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首神,有时倒真可爱得紧。
花时扯出一丝笑,却极为勉强,“我只觉得,倘若当年我对他有这个尘世的十分之一在意,便不至于使他身心俱碎,玉陨魂消。”
“其中过程,不便多加赘述,这百年间亲朋相继离世,真正成为无牵无绊的孤寡之人时,才知万事只靠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
“路遇恶徒拦路,流氓骚扰,即便战胜,心中阴影仍是无处倾诉,毕竟对多数人而言,这并不算值得上心的事。”
“可我已经幸运太多,灵丹在身尚能自保,拜师或入世亦可随心而为,唯一的烦恼,大抵是维持着辟谷前的习惯,看见什么吃食都想尝一口又吃不完。”
她只顾同奚空释搭话,全然忘记开启神识传音,心中所想尽数脱口而出。
身侧林慕白眼神微动,也渐渐松懈强硬态度,认真听她剖白陈述。
“……我想他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却更想知道他没有我的干扰,是不是更意气风发,恣意而为。”
她不经意抬头,对上林慕白清若春风的目光,是卸下所有阿其所好,她从未见过的自洽模样。
奚空释很坏事的打破此刻祥和,“小主人,你没和我传音,他听见了。”
花时:“……”
她以最快速度移开视线,扼腕自己竟当人面说出那么牙酸的话,占据原身本就招他厌恶,如此这般,岂不更加沦为笑柄。
哪知林慕白就连语气都柔和了些,“如此,还望姑娘信守承诺。”
他没有多加追问,只给她留足了脸面。
两人相敬如宾直至半天朱霞,花时忽然觉得毫无意趣。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虚无,不如尽力找寻原本世界的林慕白,阻止惨剧的发生。
她召回原身魂魄,未留下只字片语,回到禁地重启命盘。
第二次溯洄,花时见着了与自己毫无交集,在千机阁安稳长大的他。
彼时林慕白刚被承认少主之位,且这个尘世的左绮竟在灭门事件中倒戈唐君黛,保住千机阁数代基业,叫林自秋吃了哑巴亏无处诉。
未经流亡一遭,唐君黛至今对他不冷不热,但至少他在这里,由身到心都不曾遭受摧折。
可他依然得不到一个名字,门中弟子长老见了面尊称他为少主,心底却随唐君黛的态度,并不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十六岁的他锦衣华服,犹如笼中金雀,终日待在阁中研究机关秘籍,甚少与人交涉。
花时问奚空释讨了件新奇玩意,扮作新入门的弟子,假称迷路在他院中,想将此物献予少主改进一二。
林慕白一贯的温和,道:“门中长老众多,巧同造化,为何想到……寻求少主意见?”
不得不说,门内有人记挂他,愿意请教他,他极其开心。
同时也有些忐忑,自己所学不过胡乱钻研,平日觉得没必要的课业更是完成得敷衍,万一误人子弟,可如何是好。
不过他的顾虑很快抛之脑后,有更值得探索的东西吸住了他。花时拿给他看的,是他迄今为止都未瞧出门道的留影器。
奚空释的奇珍异宝都从后世捡进口袋,他们所处的人族条件受限,当然做不出来。
花时故作烦恼,“此物虽能记录真实影像,却仅仅保留模糊轮廓,细节内容难以看清,记录时间长了,回放更会断续卡顿,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零件固定不稳,或有细尘蒙住镜眼,姑娘大可试着拆下重组。”林慕白显然起了兴致,但留影器非他所有,他只得小心探索起留影器其他功能。
“其实,这不是我的东西,”花时试着勾起唇角,却怎么都回不去少女时期的娇憨,索性由心而动,“我在千机阁外,偶遇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偏要收我为徒,我告诉他我已拜入千机阁,他喵喵叫了几声,就把这东西给了我。”
“所以我不知怎么修理,既来找了你,自然全权交付给你。”
林慕白眸中乍亮,“当真?”
“嗯,”花时说,“但我有条件。”
他小心放下手中物件,“你说吧。”
“让我住你这里。”
林慕白不解其意,有些迟疑道:“门中有人欺负你了?”
他这般关心模样,令花时恍惚回到多年以前,无意识带些委屈意味,“你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他急切诚恳,“只是男女有别,你我共住一院,恐影响到你清誉。我才想着,若你同他们处不好关系,可以申请调换弟子房的。”
“……不,我要和你住一起。”花时油盐不进。
“我骗了你,我只是一抹孤魂,整个千机阁只有你能看见我,如果你不收留我,我会被当作邪祟,被云游方士无故除掉,”她卖起惨来,“哪怕我从没做过恶事。”
“我手中还有许多留影器这样的物件,声控小灯,对讲机,可触控的显示屏,你喜欢的话,每件都能给你,只要你答应收留我。”
奚空释一阵肉痛,“喂,那可是我掉落异世带回来的宝贝,你不要见色忘义,给这小子玩坏了啊。”
林慕白望向脚边挠他鞋面的黑猫,“它也一并收留么?”
“嗯。”花时抱起奚空释,手法娴熟地按摩它的脑袋,直到它舒服得眯起眼睛,不再提及此事。
与林慕白同住一段时日后,花时发觉自幼不曾踏出千机阁一步的他,在某些事上出人意料的单纯。
他对外界的物价一概不知,花时悄悄带他出去一回,买份卷饼的功夫,回来便见他被小贩团团围住,索要他身上的金银配饰。
而他出门分明备了银钱,却当真以为一屉包子要用发冠玉带来换。直到有人趁乱扯下他一边耳挂,花时再看不得他任人欺负的场面,大步推开人群,毫无风度地全数夺回他被抢去的东西。
她全然不知,自己周身已经弥漫出骇人杀意,多数人见势不对,纷纷拉扯着同伴离开,叫花时想放的狠话一时无法开口。
花时甚至做好了与这帮市井之徒唇枪舌战的准备。
可他们就这么跑了?
没劲。
林慕白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是不是不该把东西给他们?”
花时没好气道:“你说呢?他们这是硬抢,你分辨不出?基本的保护自己都不懂?”
“你别生气,”他有些无措,“我下次不让别人这么做。”
神思忽而一滞,花时逐渐冷静下来。
每当他有难处求见唐君黛,唐君黛却从来不闻不问时,他也是如此败下阵来。
没人教过他如何入世,为什么她要苛求他同常人一样处世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