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他出来,要因为这点小事闹不愉快么?
那样和重蹈覆辙有什么区别?
正踟蹰间,林慕白手中多了一份热乎的纸包,刚出炉的卷饼溢满卤香,飘散空气之中。
“吃吧,千机阁伙食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菜,腻味得很,知你最近胃口不好,你的这份没放辣椒。”
两人寻处僻静小摊,要了两份甜水汤圆,坐下便吃了起来。林慕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有样学样,剥开纸包面皮带肉一起咬下,神色逐渐藏不住的舒缓。
灯火之下,他的眼睛颜色乌黑晶亮,似乎人生中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期盼着如何讨得生母欢心。
真好。
没有那些残忍不堪的过去。
这才是他本该成为的样子。
一直这样就好了。
唐君黛虽冷待他,却并非全然不近人情,偶尔别扭的关心,还需通过左绮充当说客,把林慕白请求的物资带给他。
在这条世界线里,花时见到了无迹。
她得知左绮叛变的原因,是林自秋拿她自幼失散的女儿作为筹码,在左绮亲眼见过且确认无迹是她亲生女儿之后,陷入长久的痛苦挣扎。
而这一回,左绮选择保全千机阁,护住阁中数千弟子性命,花时才得以见到安稳于世的林慕白。
她走近左绮院内一处小小坟包,仿佛透过坟包,望着里边永远停在孩童年岁的无迹尸首。
任何危急时刻,无迹总会冲在身前保护她。
无迹常常调侃自己总差那么些细腻心思,总听不懂身边小娘子的弯弯绕绕,惹得姑娘们愤慨离去。
因她个子较高,相貌稍显英气,更多时候被旁人认作少年郎对待,才引得小娘子们争相同她多说几句话。
她对花时别无二心,从来当作亲人看待,花时对她亦是。
所以,林慕白的平安顺遂,一定要她来换么?
何以难两全。
此刻她早已不着弟子服,不过多年以前寻常打扮,与之不同的是,时过境迁,她的眉眼不觉间竟染上几分悲天悯人。
一块陶瓷娃娃自手中浮现,花时轻声念着几句吟语,召回无迹不甘轮回的残魂。
而后悄悄埋入土中,长成即是新生。
诸事暂了,花时准备开启第三轮回溯。
回溯之前,总要同这个世界的他道别。
林慕白也有所察觉,花时与他的连接逐渐变得微弱。
因而花时主动提出“我无法再陪伴你”时,他只是默默垂下眼睫,没有无理取闹的挽留,轻轻道了句:“我会记得你。”
他的桌面零零散散摆着来自异世的稀奇玩意,再怎么摆弄修理,也掩不住心间不舍,“非走不可吗?”
“嗯。”
“你会去哪?”
“寻我的心上人。”
“何时离开?”
“即刻。”
他似乎明了什么,这风一般出现又消失的奇异女子,绝无可能为他一个凡夫俗子流连。
花时走得不留余地,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
“要是能堂堂正正与你做朋友,就好了,”林慕白盯着手中合影,拇指轻轻摩挲相纸中花时被风扬起的发梢。
怎会察觉不出端倪,她说只有他能看见她,却在同他出游时,顶着众人目光拨开人群,拿回他被摊贩半骗半抢的东西。
她所在的世界或许比这里先进百倍,而他不过红尘中沧海一粟的过客,好聚好散,也算圆满。
之后花时历经了次数不清的回溯,神识虚弱到林南箫出关寻她,都无法集中精力听他说话。
她试图改变每个独立空间,可无论回到哪个时间线,都改变不了最终空间崩塌,被天道强行遣返禁地的结果。
恍惚间林南箫似乎忍无可忍,在她口中念着最后一次,拼着一口气往前爬时,捏住她的手腕意图阻拦。灵力冲撞间,花时体内灵丹与他断角所造的身体受到波及,两人一同滚进一轮残缺命盘。
自此,最后一次溯洄悄然开启。
九重天,昆仑山。
谢苍雪独自攀上九霄天梯,已在娲皇宫外叩拜四十九日。
攀登天梯时,他数次体力不支倒头小憩,后腰旧患疼痛难忍,稍一翻身,又直直从从天梯滚落一大截。
他护好怀中土胚,恳请娲皇为林慕白重造一副躯体。
起初禹神发现治水剿灭的凶兽竟还存活于世,本不愿和他废话,直接开战。可谢苍雪如今一举一动颇具人性,光挨打不还手,趁九重天正举办瑶池宴会,一个劲往共工身后钻,一副可怜兮兮的无害模样。
他望向李家三太子,当即跪地叩首,道:“听闻三太子曾以莲藕作肉身,重生归来。我此番前来,只为白泽神君讨份同样的恩典。”
“白泽曾奉娲皇密令,往下重天协助曜帝□□秩序,大功告成之际本该回归神位,而今却流落人间二十载,尝尽凡世苦楚,形神俱灭。”
“二十载于九重天,不过二十日弹指一挥,只求诸位神君莫因求情之人是我,而猜疑他未能尽心完成任务。”
谢苍雪一番哀求,换得娲皇提出,让他去往黄河边寻得抟土造人的黄土,而后自行前去娲皇宫议事。
临走前,娲皇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心若诚,便能活。”
谢苍雪本就被下重天堕神族施以禁术重生,九重天内与他气息相斥,时刻把他当作邪祟驱逐,他却一一忍了下来。
直到怀中土胚聚灵完成,娲皇终于下令放他进殿。
“他曾在人界失了一角,损失一半仙元,”娲皇姿态高贵优雅,接过谢苍雪呈上的土胚,很快仿照白泽兽形捏了块泥塑,栩栩如生,“有人闯入下重天,穿行各个平行空间,利用溯洄召回了白泽元神。”
她指间化出一缕金丝,缓缓注入泥塑之中,“我竟不知,你们何时有了这般深厚的情谊,想你二人个性天差地别,实属让我意外。”
谢苍雪言简意赅:“他蠢,我放不下心。”
娲皇只是笑,透露出温和而不可违抗的威仪,“如你所想,白泽他,该为自己活上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