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花时回应,手中禁书黑气缭绕,割破掌心。花时只觉体内灵力迅速流失三成,眼前一道实体渐渐凝聚,是名异瞳白发,广袖玄衣的男子。
此人身形相貌皆如雕塑般完美,姿态闲雅,一金一蓝的瞳仁漂亮深邃,彼岸花纹爬满肩颈,鬼魅妖异。与气场不符的是,他歪头打量着花时,懵懵懂懂,说话声调不分平仄。
“施泥揪了喔?”
花时勉强辨析出他的意思,“如果你说的是强行抽走我三成灵力,也可以算作我救了你。”
“感激你,”异瞳男子笑意盎然,上前一步,“泥的灵蛋,看上去很没味,是个宝物。”
“你休要打灵丹的主意。”花时摸不清他是敌是友,连连后退,难免戒备起来。
“器乐,我们已经缔结了器乐,泥的诉求喔答应了,我会帮你,扭转时空。”
花时持剑身前,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语调怪异,说不准汉话?”
异瞳男子委屈巴巴,字正腔圆了些:“胡硕,我地仲文很好,叫泥错错有余,只是太久没说话,有点忘了。”
花时:“……”
“我是,奚空释,溯洄术,由我开创。”
他认真说着,断句虽有问题,好歹能让花时听明白了。
据闻奚空释为人离经叛道,不拘小节,手中鲜血不计其数,荣登千秋志上首位堕神,堕神族人将其奉之为主,尊称首神。
这样一个落魄神族,真如他展现出的那般天真么?
花时心惊过后,归于平静,“堕神族的首神?是么?”
“首神?后人这样称呼我,倒还好听。”
奚空释心情尚佳,不由分说拉上花时衣袖,“走吧。”
她巍然不动:“去哪?”
“你不是想回到过去?”奚空释道,“我带你,去堕神禁地,启动日晷命盘。”
“我如何信你不是设局害我?”
这一切来得太过顺利,太过蹊跷。花时不是戏本主角,又何德何能,捡本书就能召唤首神,助她心想事成?
除非她早被选定,目的就是觊觎她体内的白泽灵丹。
奚空释茫然眨眼,解释说:“魂契已成,你现在是我主人,我若伤你,会受加倍反噬,乃至死亡。”
“你不信,我试给你看。”
他撕下一片书角,注入术法割开花时手背,只那一刹,奚空释双手皲裂,体内似被攫住五脏,神色痛苦不堪。
“你的气运,竟如此强大……”奚空释挨过疼痛,眸间染上欣喜,“溯洄的代价,是献祭之后,躯壳炼化傀儡,为本神所用,但你,尽可超脱规则之外。”
花时一知半解,道:“依你所言,只要你在,我只需献出当下寿元,也能启用禁术?”
奚空释开心点头,“你信我就是。”
如此,倒省去许多麻烦。她走过人间百年,对得起身边除了林慕白的所有人,此后再无牵挂,不妨孤注一掷。
云念似乎感知不到奚空释的存在,加之溯洄书被奚空释用障眼法改成秘戏图,花时在云念若有所思的打量下,无从解释。
她道别云念,随奚空释穿过黑霭密林,钻入堕神禁地。
一座庙宇倚山而建,本该光耀夺目的琉璃瓦失去本来面目,古木参天缭绕,阴风阵阵。背抵一处荒僻旧土,散落数座支离破碎的神像。
断裂佛手旁,坐落着比神像更高的庞大日晷,四周悬浮数轮新旧命盘,是叹为观止的庄严肃穆。
几轮旧命盘骤然发亮,一粒粒黑红光点随风漂浮,聚集奚空释手心,化作整条铁链缠绕小臂,悄无声息。
奚空释主动解释:“我被镇压之后,随身武器掉落凡间,不知去向。我给此物取名屠神,用以抵抗天将抓捕,还可变换各种刑具,审讯罪徒。”
“不过屠神煞气太重,若不慎被它重创肉身,再高深的药师也无可医治,即便捡回性命,也将顶着残缺皮囊度过余生。”
他拂去其上尘秽,“我知你们仙门修士,心怀悲悯,舍不得践踏一草一木。所以你且宽心,没被逼急的时候,我不会拿它伤人。”
花时大致明白,这所谓的屠神,便是当年假道士卖给小冬子夫妇的“圣物”。他们将林慕白囚进地窖两年,留下满身难以痊愈的瘢痕。
而她明知他为其自卑,还要狠踩他的自尊肆意践踏。
她眼睫微垂,沉溺过往久久不语。听奚空释连连唤她,才半晌回过神来。
“你确信这溯洄禁术,只损伤献祭之人么,对万物生灵可有影响?”花时并未多瞧屠神一眼,很快从过往抽离。
“不会,”怕她觉得含糊其辞,奚空释又补充说,“不会祸及无辜。”
“使君对待主人,需保证绝对的忠诚,我虽为堕神,却不屑骗人。”
他低眉敛目,姿态虔诚,“所以,主人不必有所顾忌,空释所言,句句为实。”
花时轻轻颔首,以血结阵,耗去余生寿数推动晷针,迎来此间命轮拨动。
她落入庭前芙蓉树下,借纸窗半阖,依稀辨认出内室两道身形。
“南境湿冷,正逢雨雪天气,此番出行,需多备些冬衣,风寒药草也带上,还有关节处的暖贴。你曾扭伤脚踝,虽未落下顽疾,也当悉心养护。”
熟悉清润的声线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
明明相隔一世,此刻听来,竟惘如昨日。
花时等不及开口回应,却见另一个尘寰的自己,正陪林慕白收整行装,似要远行。
悉心叮嘱间,那个自己兴致乍起,自身后搂住他的胸腹,循序渐进地摸索起来。
“夫君你说,这趟去桑南置办产业,算不算陪你回娘家了?”
她愈发肆无忌惮,仗着四下无人,对他敏感处拿捏有度。偏生就这一套,治得他服服帖帖。
“……嗯。”他气息不匀,制住她作乱的双腕,却控不住趁空挑开衣带的五指。
不同二十岁时,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他。这一次的重逢,林慕白褪去青涩含羞,自上而下已是青年体魄。
“尚未入夜,不该胡闹……”他忍耐着撩拨,状似无意瞥了眼窗外,并不退让。
“有什么关系,此前白日不也按着你来过几次?”
她调笑着,眼底意犹未尽,一枚花瓣吹落发间,让她忽觉冷风侵袭,骤然醒神。
“气候无常得厉害,窗子竟无端被风吹开,我去关上。”
当她转身靠近,距花时一窗之隔,探出身子的间隙,花时捏动咒诀,强行附着在她身上。
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不受控地涌入脑中。
原来,她与她的人生轨迹大差不差,可不同的是,面对两难境地的每个分歧,这个自己向来替他着想,从不指责迁怒,也没给他难堪。
更早早认清心意,从始至终坚定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