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刑场,难以清洗的陈年血渍渗透木板,锈腥腐气经久不散,行刑手执鞭站在一侧,舒展筋骨等待指令。
台下人头攒动,看着昔日大理卿身穿囚服被绑至刑架,双膝跪地,发丝凌乱披散的模样,纷纷噤声。
监刑官估准时辰,下令:“去衣,鞭笞一百,即刻行刑。”
祝太尉高坐上位,摆明了为儿媳撑腰,监督执鞭人是否手软。他悠哉拨动串珠,眼见罪魁祸首上身被剥个干净,仅仅二十鞭下去,所过之处伤可见骨,鲜血顺着腰间浸红亵裤,心头恶气才得以释放。
林慕白微垂眼睑,任凭马鞭倒刺刮过每一寸皮肤,钻心的剧痛袭遍全身,意识几乎模糊不清。
这种马鞭常用以驯兽,拿在手中已有极大重量,打在身上更是重如千斤,须掌控绝佳力度,才能避免筋骨俱伤。
显然这回,是冲着废了他来的。
监刑官见势不对,忙出言道:“太尉……再这么打下去,恐出人命,可容稍许医治,暂缓歇息?”
“你可怜他,谁可怜我未出世的孙儿,没要此人偿命已是仁慈,岂容网开一面,”祝太尉扬手,“盐水泼醒,继续!”
意识被强行唤醒,林慕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若无绳索捆绑,他几乎跪立不住。
恍惚间,似乎回到人贩手中辗转卖过几道,拼命求生的时刻。比起折断手脚,生撕皮肉的后劲,这样绵长的刑罚反而叫人麻木。
这一遭,终是庸庸碌碌,半生不知为谁而活。
“你们不能这样,我孩儿不是逃兵!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懦夫,害我妻儿,欺我辱我,我跟你们拼了……”
曾一饼之恩的疯老头,拨开人群冲到台前,拖着伤腿,颤着手爬上台阶,神色是林慕白从未体会过的关切,疼惜,义无反顾。
他几乎被这般赤诚眼神刺痛,只觉所受关怀不过冒名窃取,更怕老头被守卫驱逐伤害。他四下搜寻沈朝安的身影,直到望见一抹锦衣少年,抬起护腕向他比了个放心手势。
沈朝安忙拽住疯老头,钳制他的挣扎:“别过去,孩儿在这呢,你看我像不像你孩儿啊?”
这老头见谁都认孩儿,倒也不难蒙混过关,这次却固执得要命,逮谁咬谁,守卫的长矛非但拦不住,还让他发狠抢了过来。
“扰乱刑场,制服了押……”监刑官认出沈小侯爷,生生改口,“轰出去,切勿伤人。”
林慕白也想劝他走,可唇齿翕动,耳畔风声猎猎,发不出一个清晰音节。只眼眶湿润,求助沈朝安的同时,艰难摇头,示意老头不要管他。
二十年孑然无依,竟得萍水相逢之人奋不顾身,短暂识得舐犊情谊,亦不枉来此一遭。
老头被一行人强行拖拽,喉中不断发出呜咽哀鸣。几年过去,他容颜鬓发更加苍老,也未必再认得林慕白,只是怀中掉落的热乎烧饼,让林慕白心下愈发沉痛。
他眸如泣血,生生受完余下鞭刑,就被晾在刑场任人指点。待监刑众人退场,沈朝安将疯老头交给随侍,足尖一点跃上刑台,众目睽睽中解了披风给他盖上。
“你别怪我放老闫出来,我也不知怎就没看住他,”沈朝安尽量避开他的致命伤,将他背在身后,“豆包也听说你的事了,我没敢让她来,怕她哭久了伤身。”
沈朝安还有许多话想说,但其中牵扯甚广,他不得不耐住性子,沉默着把人安置马车内,送林慕白回去就医。
老闫执意跟上车,嘴里念叨着:“我要,照看我儿,娘子为何拦我,你还在生我气……”
“得,爷又成你娘子了,”沈朝安实在没辙,让出空隙让他进去,“他现在虚弱得很,你手脚轻些,别碰伤口。”
他似能听懂,安安分分守在一旁,时刻关注林慕白是否还有呼吸,许是路途漫长,他照看了片刻,颤着手,自袖中取出一套老旧的鲁班木,变着花样让林慕白保持清醒。
沈朝安禁不住笑:“放心吧,还有气,他没劲说话而已。”
途径一处偏巷时,一阵刺耳箫声携内力波动,震得马车骤停。凉意袭来,有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罩子掩面,破开车顶就要卷走林慕白,沈朝安持剑相挡,终不敌男人诡异功法,被打中要害动弹不得,钉穿在马车内壁。
“你要做什么?不许伤吾儿……”老闫扒住男人裤腿,话说一半,被男人劈来的凌厉掌风震碎手肘,袖口晃晃荡荡,无力垂落。
男人嫌恶皱眉,狠掐他的脖子提起:“贱民敢尔,本座的种,何时认你做爹了。”
老闫额前青筋暴起,满目仇恨盯着他,男人似乎不容有人挑衅他的威严,五指慢慢使力,就要拧断老闫脖颈。
“别杀他……”林慕白气若游丝,拼尽全力抓握男人靴脚,几乎妥协哀求。
林自秋朝他气海探去,脸色阴沉:“兔崽子,你灵丹呢?”
他一把扔开老闫,揪起林慕白发顶:“贱种就是贱种,改不掉低劣本性。破除封印,不是让你暴殄天物,说,灵丹便宜了谁?!”
林慕白低着头,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纤长睫羽遮掩眸中情绪,不堪重负趴伏在地。
“我是贱种,那你是什么?人头畜鸣,贫嘴贱舌?”
话音未落,便挨过一耳光,林自秋踩住他后背狠狠碾磨,将他想说的话全部咽回肚里。岂料林慕白这种时候倔的要命,褪去所有温柔顺服。
“剁碎了喂狗,你也休想得逞,”他双目失神,鲜血大口溢出,双手撑地稳住身形,“长生?痴人说梦……”
林自秋忽而低笑,化掌为爪,刺入对方丹田处大力搅动,探取灵脉。
“再激我,烹了你。”他缓缓吐出几个字,似要将林慕白生吞活剥。
所探之处空空如也,林自秋笑容凝固,五指力道收紧:“我筹谋多年,只等今日得道飞升,你这逆子,到底把灵丹藏哪了?!”
林慕白唇角微勾,仿佛欣赏小丑跳梁:“我竟金贵至此,一颗内丹能助你飞升,是不是该将我供奉起来,悉心朝拜?”
“恬不知耻,”林自秋避开行人,一路施展轻功,把他拖至郊外野地,“是不是给了花时?”
“那你便去找她,欺辱我算什么本事。”
见他一副赖到底的架势,林自秋深知不妙,念及他的利用价值,语气渐渐转向柔和。
“无妨,这具身体放的血,割的肉,足够驻颜回春,只要保你一条命在,就不信你不说。”
林自秋堪称悯恤:“当年菁菁赶你出府,流落拍卖场,牲畜一样待宰的时候,别忘了是爹爹救你出来,如今不过要你回报,怎就百般不愿?”
林慕白冷眼瞪他,避开伸向发丝的手:“丧心病狂……”
只这一眼,却让林自秋不自觉地顿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喑哑。
“你同她,倒如出一辙的精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