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无迹推着一架符合女子身形的轮椅款款而来,花时犹疑半晌起身端坐,尝试推动车轮代替行走,四平八稳的很是舒适。
一只陀螺被无迹放到床榻外侧,无迹顺势趴下敲敲地板,试图引诱团子现身的同时,嘴里还不忘念叨花时——
“想也知道小姐又和林少卿吵架了,好在这次没放火烧家,不然可怜小家伙受惊没地儿藏……等等,小姐你去哪啊?!”
车轱辘声戛然而止,花时在门槛稍作停顿道:“找它主人回来领猫,你顾好团子。”
看破不说破,小两口的事哪容得自己多嘴。无迹解下腰间软鞭,扑回床边连哄带骗,一门心思逗起团子。
天际暮色寒凉,簌簌银杏随风而落,吹动山池秋水。
花时行至相府大门,十数名书生模样的举子不依不饶,誓要为惨死狱中的昔日同窗讨回公道。
十一横剑挡在林慕白身前,警示众人不容造次,却惹带头的锦衣少年发出哂笑。
这便是淮阳侯独子,沈朝安沈小侯爷了。
据闻沈朝安年幼丧母,十四岁决意跟随姨母从军,场场战役充当先锋,年纪轻轻不说立下汗马功劳,至少领兵有素,战场上从未出过差池。
此番凯旋世袭侯爷爵位,满打满算才比花时小上一岁。
只见那少年听话后退,将未说完的话据理力争:“舞弊罪名尚未查清,若非大理寺屈打成招,庄兄怎会扛不住满身酷刑,含冤而终。何况庄兄文韬武略样样头名,整个书院都是人证,宁肯信他拒不谄媚得罪主考官,也绝无私购考题的可能。”
林慕白不欲争辩,肃声道:“此案事发突然,众多因由有待探查,诸位若有疑虑,不妨随我同回大理寺,待仵作验出结果,再下定论。”
未料引得后方人群躁动不满,围观百姓骤然猛增,传来阵阵私语。
“大理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怎的新晋少卿上任就闹出人命?”
“年纪看着还没我大,从前也不曾听过他名号,凭空冒出一个大官似的,他真有断案能力,莫不是同这些收买主考官的人一般,科举走了后门吧?”
“沈兄,慎言……”
人潮一浪高过一浪,城内巡逻的禁军闻声而至,勉强号令压下场面,意图遣散无关人员。
沈朝安直觉敏锐,一把揽过禁军统领肩头,称兄道弟似的低语:“卫统领,想找我爹通风报信?”
青年统领当即挤出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小侯爷说的什么话,卑职常念莫将军于我恩同再造,断不敢出卖小侯爷的行踪。”
都传沈朝安与淮阳侯父子关系僵硬,却对姨母莫筝言听计从,此番瞧来果真不假。
花时心下有了计较,缓缓现身道:“诸位聚集在此,倒像我这相府大隐隐于市了。”
言外之意偏袒林慕白所言,冤有头债有主,要闹事到别处去,以免有心人徒生误会,谣传捕风捉影的流言。
顷刻间,两排护院收刀回鞘,毕恭毕敬面向花时躬身行礼。沈朝安见好就收,一手松开卫统领,不咸不淡同花时问安。
“花小姐所言甚是,左右方才这么一闹,想不被老头子抓回去都难。”
他视线挪回林慕白身上,忽而话锋一转:“不为难你这文弱小官,只要你无意徇私,本侯便跟你走这一趟。”
林慕白回以颔首:“小侯爷明辨事理。”
眼见有机会混进大理寺,花时顾不上行动不便,轮椅磕过门槛,再三思虑后又缓缓停下,从容接受众人向她道别。
在卷宗库和醉竹馆之间,花时权宜尚计,选择先去盘问青衣。
毕竟脚伤未愈,坐轮椅偷卷宗实在太过惹眼,抓了现行都无处可逃。再者她与案情无关,强行跟去恐招疑虑,届时查出卷宗失窃,难免引火烧身。
却不知她这般神情落在林慕白眼中,被解读成一再落单的落寞。
自知花时不喜与他接触,更厌恶二人对外公开的捆绑关系。林慕白藏于袖间的指尖微屈,终是咽下所有关切话语,未在大庭广众拂她颜面。
承下这门亲事,当真是为她谋取前程,还是借君命难违之由,满足一己之私,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想说的话搜罗至枯竭,林慕白才叮嘱一句:“团子,劳烦你看顾,不会耽搁太久。”
花时轻声应下,示意他莫要担心。
紧接着捎上钱财护院,大摇大摆去醉竹馆指名青衣,要求他整晚作陪。
鸨母双手接过银锭,强颜堆笑道:“不瞒花小姐,今夜青衣身体抱恙,病恹恹的恐惹小姐不快。不妨我再领些榜上有名的倌儿过来瞧瞧,小姐寻个更中意的?”
“无碍,”花时眉眼淡淡,“我兴致很好,只管叫他伺候便是。”
与此同时,梁顶忽而巨响,一道青红交加的虚影自上方楼阁破门而出,便见青衣眼含屈辱跌落廊间,浑身衣不蔽体,双脚亦被镣铐锁住。
铁制长链悬在脖颈,项圈正中嵌着纯金摇铃,只消房中女子踩上一脚往回勾动,整张脸就因窒息而涨红,从而不得不包羞忍耻,以肘撑地,朝女子方向艰难爬行。
“既想拿回卖身契,又要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该说你坚贞不屈,还是蠢得令人发笑?”
青衣垂首颤声:“……青衣知罪,但凭长公主发落。”
鲜红甲蔻划过青衣颌骨,萧锦衡笑意嫣然,眉目流盼间望向身侧另一人——
“花郎君,你若执意求娶本宫,往后少不了如他一般的闺房乐趣,可考虑清楚了?”
那人闻言一声轻笑:“殿下甘视自身名誉如同儿戏,臣下无话可说。”
他周身散发着浓厚的失望,语气却不曾责怪萧锦衡半分。
待华服男子伸手将青衣扶起,花时才得以看清,这人赫然就是儿时常被她勒索银钱的皇商表兄,花沉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