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客官,菜来啦——”
隋意闻声回头,见小二正将菜整整齐齐地码到桌上,映安一手捻了个手绢,另一只手将盘子递给她。
隋意接过盘子,果不其然在盘子下面摸到了一张纸条。
那菜被稳稳当当地搁在桌上,隋意左手夹了几样菜尝,右手隐在桌下,不停地摩挲着那纸条。
乍看那纸条上头全无字迹,乃是映安用尖锐之物于纸上刻痕,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传递消息。
“余姓,罪臣之女、沦为官伎。时日尚少,未曾注意行踪,似有情儿。”
读罢,隋意将纸条收到袖中,又看向台前水袖蹁跹的花旦。
她唱的这出《含情》写得乃是当朝帝后深情。听闻当年圣上御驾亲征、九死一生。而皇后在宫中日夜思念忧心,不吃不喝地拜佛求神,终求得圣上平安凯旋。
民间传言,班师回朝那日,皇后泪如雨下、喜不自胜,在寝宫为圣上舞了一曲。
而这一曲,几经辗转,由宫廷乐师传出宫外,编作了而今的《含情》。
隋意指尖捏了杯酒往嘴里倒去,眼中露出些纨绔神色,那花旦果真又朝她望过来,眼里带着钩子,柔声唱到:
“郎将此杯饮,妾柔诉断肠。”
花旦声音清亮又凄凉,眼里闪着例行公事的泪光。三分痴情、七分假意,足以将人勾得神魂颠倒。
“兰苕翠、游龙惊,绿腰磬韵不见痕。”
隋意又将目光看向身旁默了许久的刘录事。喧嚣之中,她满饮一杯酒,目光也带了些冷意,出口的话像是刀子,直直问道:“她为你买官,花了不少银子罢。”
刘录事面上镇定不再,倏地看向她。
台上那人声音婉转、媚气自生,只听耳畔又一回唱到:“酒意醉、人亦醉,玉炉红烛鸳鸯沉。”
隋意见他这模样,微微勾唇,挑明道:“长安城之中,失踪案这般多,按说应该引得大理寺注意——是刘录事借职务之便,改了失踪案时辰,将其压了下来。”
刘录事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着,半晌才扬起手喝尽。
一杯酒下肚,他似乎冷静些许,反问道:“笑话,我刘斯拿大理寺俸禄,自然尽心为大理寺办事。敢问隋录事一句,我为何要压下此事?又于我有何好处?”
“揽腕入罗帏,金钗摇,罗带剥落。”
清亮嗓音婉转缠绵,横插在对峙之中。隋意挑眉,轻笑反问:“有何好处?这失踪案不说因你而起,你也算是个帮凶,又谈何好处?你不过是再替自己遮掩罪行。”
“你血口喷人!”
不等刘录事反驳,隋意泼了杯酒在菜中,低声开口:“你与台上那花旦联手,骗人来这醉歌楼,再令她诱人留宿。这之后,或是迷药、或是直接打晕——”
“这人便就这般蒸发在这长安城之中了。”
刘录事喘息蓦地急促,眸间通红。
台下乱作一团,台上仍咿咿呀呀地唱着。
“交颈翻红浪,露珠悬,披月满身。”
隋意本以为他窝囊惯了,不想这人竟拍案而起,朝她喝道:“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隋录事这般疑我,可是有证据?”
“证据与否......”
她顿了顿,亦从座位上起身,眼底猝然燃起狠意,唇角也僵硬地扬着,低声开口道:“刘录事只需知晓,我今日只身前来,便没想过全身而退。”
刘录事冷笑一声,自袖间抽出一柄短刃,欲刺她心口杀她性命。
隋意虽说身手不好,可对付这些文弱书生却是绰绰有余。她瞬间侧身避开刃间,手上凝力,一掌拍在他手腕上。
下一瞬,只见刘录事吃痛,短刃也应声落地。
宾客吵嚷谈笑向来充斥着醉歌楼,他二人闹出的动静又不算大,一时之间竟也未曾惹人注目。
隋意拾起地上那刃,又道:“刘录事与我相识尚浅,还不了解我隋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顿了半晌,又靠近他耳侧,话语之间是融不开的歇斯底里,一字一顿道:
“我这人,就是个疯子。”
刘录事闻言,微微一笑:“是吗?”
话音未落,只见他左手扬了把粉末。粉尘无色无味,隋意倏地闭气,却为时已晚,还是吸入了不少。
晕眩霎时侵袭而来。
是迷香。
舌尖顶了顶含在舌下的药粒——还好她早有准备,面上却仍作眩晕之态,阖了阖眼就要倒下。
见隋意已不省人事,刘录事刚欲带她上楼,便听一声拖长了尾调的泼辣嗓音入了耳。
“诶呦,这位客官是要去哪儿啊?”
他定睛一瞧,正是方才那鹅黄衣衫的掌柜正带着笑朝他走来。
刘录事瞥她一眼,冷声开口:“同僚喝醉了,我带他去醒醒酒。”
赵映安嘴角仍挂着万年不变的逢迎笑意,身子却略略侧过来,不着痕迹地挡在隋意身前。
“瞧着模样的确是醉的不轻,只是这桌酒钱还未付,不知是您付呢......”赵映安顿了顿,又摸了摸隋意手背:“还是这位醉了酒的公子付?”
不等刘录事答话,隋意轻捏了下她掌心。赵映安霎时了然,安下心来,这才又将手撤开,垂眸笑道:“瞧我,都糊涂了。”
她往旁侧撤了两步,又朗声道:“小二,给这两位公子准备间上房——”
“不必。”刘录事答:“我已吩咐过了。”
说罢,他便寻了人来,一起架着“不省人事”的隋意上楼了。
待刘录事转身,赵映安才暗暗记下刘录事寻来那人的模样。
按说两个大男人抬起隋意倒是绰绰有余,只可惜横着抱或者用肩扛又太兴师动众,两人只能一边一个,架着她胳膊往上走。
鞋尖不停地剐蹭在台阶上,成了一道连贯的声响。
这声儿颇有些渗人,若非堂间喧嚣,想必明儿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说醉歌楼中闹.鬼。
鞋尖硬得很,隋意倒也不觉着硌脚,只松了力气任他们架着自己上楼。
阖着眼装晕,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耳边喧嚣却越来越远。隋意惶恐不安,一时也无法判断被带来何处,只能暗暗记下路线,安慰自己,既仍在醉歌楼之内,大抵不会有性命之忧。
“吱呀——”
是门,门被人推了开。
左肩上先卸了力气,还不等她将头歪过去,右肩竟是被人打了一掌。
掌风力道之大,压得隋意向前倾身。
舌尖药丸竟是顺着颈子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