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这官,掌受事发辰,本也算不得什么忙碌的大官。只是近些日子移交大理寺的案卷又多又密,隋意抽身不得,待午间修整之时,才终得入卷宗室翻阅她想要的那方旧案卷轴。
新皇登基之时,曾令大理寺存放百年案卷,故而这卷宗室也修得偌大。
大理寺一年之中处理的案子,少说几十、多则几百,隋意绕了许久才寻得昀德十七年的案卷。
为防卷宗室失火,其内并未燃烛,卷宗室昏暗异常。隋意借着撒落进来的日光仔细找了许久,却并未发现郗珍珠的案卷。
此案涉储君之争,牵连太子、齐王等一干皇嗣,而郗珍珠论亲乃太后外甥,亦是朝中重臣。
按理说此案当年应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在此三处皆有案卷存放。可为何如今大理寺内却全然寻不得这桩旧案存在过的痕迹?
难不成前几日尚书府传唤,她未曾前往,沈淮川这厮恼羞成怒,便差人将旧案卷宗取走了?
隋意揣着一肚子疑惑出了卷宗室,刚欲坐下,却见昨儿来通传的侍卫又三两步进了门,站定在她面前。
“隋录事,尚书府备下的马车已等在门外了,您看——”
隋意瞥了眼她对面正埋头核对抄录的同僚,见他落笔果决,这才低声同那侍卫道:“您也瞧见了,近日来此间公务颇多,怕是难得空再往尚书府去......”
侍卫听罢,低声道:“尚书府的胥管家知道您会这般说,托我给您带句话。若隋录事今儿仍不愿过去,卷宗室的大门怕也是要上锁了。”
隋意想起那不翼而飞的案卷,问他道:“锁了?”
“是。”
侍卫答得爽快,隋意却只觉这是沈淮川在要挟。
如今那案卷不翼而飞,难说不是他沈淮川的手笔。
只是隋意尚未曾想通,若说她欲欲往尚书府去,是存了私心要利用他、让他能在这纷乱朝局中保她性命——
那沈淮川寻她、甚至还这般失了分寸地拿走旧案卷宗以要挟她入府,所求又是为何。难不成真的只是要她辨那假//币,再助他破案?
如此说来,这朝中竟是无人了吗。
她想不通。
罢了,左不过是见上一见,这点胆量隋意还是有的。
思及此,她刚欲应下沈淮川入府之邀,耳畔便传来几许慌张脚步之声。
隋意霎时隐蔽到暗处,装作找寻案卷的模样。
脚步声愈进,隋意心捶如鼓,半晌才想起自己此举并无不妥——
都怪这案宗室之中这般昏暗,总叫她觉着她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于是隋意自暗处行至烛火之下,定睛一瞧,这慌慌张张的走进的人,正是她那身着竹青官袍的同僚。
刘录事。
刘录事这人日日与隋意相对而坐,可运气却比不上隋意半分。
他出身微寒,听闻他家中不知怎么凑出些银两,才给他买了这官。许是资质实在平庸、又或者他并不精通这官场上谄媚逢迎之术,五六年过去,刘录事竟从未被提拔。
刘录事陡然见一人自光影之下走出,周身一顿,半晌才看清这人身影,结巴道:“隋......隋录事?隋录事怎么在此处,叫我好找。”
隋意眉心轻挑:“刘录事寻我,可是有公务?”
他缓了两口气,接着说道:“京中又现失踪案,人手不够,这才来寻隋录事过去。”
隋意颔首,转而又朝方才那侍卫道:“这位大人,您也听着了,我并非不想去府上拜见,而是公务繁忙,怕是一时半刻都歇不下来。还请您将此间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沈尚书,尚书大人为官多年,定会谅解。”
“是......沈尚书寻你?可是有什么要事?”
隋意闻言回头。
他这话中带了几分试探之意,隋意想起方才他惊慌神色,盯着他双眼看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只说:“约莫不是什么要紧事罢。”
尚书府卫察言观色的能耐倒厉害,一听她这般说,连忙接着道:“不过是沈尚书新得了几件小玩意儿,想请隋录事前往一观,不曾想来得不巧了,下官这就去回禀沈尚书。”
刘录事一直盯着那侍卫走远,目光颇为防备。隋意看了他一会儿,又问:“刘录事方才不是说又有案子,怎么这会儿倒不急了?”
“急、急......”刘录事干笑两声,又道:“一时失态,隋录事见笑了。”
——
多了几起失踪案不假,沈淮川许是也听着了消息,分身乏术,也顾不上再找人来请她入府。
隋意略静了静心,翻了翻这几桩失踪案的细节。失踪者多为青年、少有女子,失踪三日至一月有余的都有,无甚共同点。
二人连着查验四五件案卷后,隋意随口问道:“不知可否朝李录事请教,这几年来,失踪案总是这般多吗?”
刘录事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仍提笔抄录着案卷:“往年还好,今年尤其多。但秋日里京中失踪案一向不少,眼下许是碰了巧罢。”
碰了巧。
隋意冷笑一声。
若她未曾见过货船之上那已腐烂的尸首,她的确会觉着这京中多桩失踪案不过碰了巧。
刘录事听见她轻笑,不由问道:“隋录事有何高见?”
隋意指尖不停翻着案宗薄纸,问他道:“不知刘录事可否认真瞧过这案卷?”
“一时忙着抄录,尚且未曾仔细看,可是有何不对?”
隋意也不多说,只问他道:“此番几桩失踪案,不知失踪者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刘录事答:“约莫是男子多上一些。”
隋意颔首,又问:“那刘录事可曾看过,这些男子失踪前都去过何处?”
刘录事愣了一瞬,提着笔的手指顿了顿,而后才翻了翻那卷宗。
未几,他道:“你是说......醉歌楼?”
隋意笑了笑:“正是。”
“隋录事是怀疑这失踪案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与醉歌楼勾结、诱拐百姓?”
隋意摇摇头:“大理寺上下皆忙于假//币一案,而这失踪案反而无人在意。仅凭眼下线索,尚未可知。”
自然,隋意嘴上虽是这般说,但她了解映安为人,也知道映安不会自涉险境,必不会与人勾结。
可这就更需她查明真相,以免将醉歌楼牵涉其中。
思绪至此,隋意看向刘录事,又道:“既然这失踪案有问题,你我又官微言轻,不如刘录事将此案线索上报江少卿,也算是为大理寺分忧。”
刘录事闻言张了张口,似要拒绝,望向隋意的目光躲闪几许,而后又垂下头,低声开口:“分......分内之事,我自当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