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县令大喝一声,夫妻俩连同家中的孩子,吓得齐齐跪下,痛哭流涕,在县令的反复质问下,说不出所以然,只反复重复自己没有撒谎。
县令见他们情真意切不像是撒谎,经过查阅户贴,是家寻常农户,不像是意外毒死了鸡鸭,故意编谎话来县衙索赔的。
于是县令传唤来了仵作,经过解剖研究,三日后,衙门终于下了定夺,这只鸡,同死去的另四只鸡一样,中了龙虎鱼之毒。未同另四只鸡一起死去,是因龙虎鱼之毒对个体的影响相异导致。
仵作因此联想出一个办法,往捣碎的龙虎鱼中加入解毒的草药,若能中和毒素,岂不是能废物利用了?县令考虑此种办法可行,一经成效,当是造福万民的成就,更是能让自己加官进爵,便拨款让其研制。
经过多方尝试,虽有所起效,却收效甚微。大把的官银已经砸进去了,后来县令还是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太上皇体恤百姓,十分重视,若能变废为宝,普天之下将是莫大的幸事。
于是命令太医院在此基础上继续研制,最终往里加蒲公英、栀子、土茯苓、连翘、苦地丁等八味解毒药材,按特殊的比例加以熬煮掺和后,经由家禽食用,对家禽的毒害能减到最低,使之性命无虞且不影响生蛋与食用。
此法一经研制出,就推广于民间,依托于龙虎鱼强大的繁衍力,尽管百姓大肆捕捞,龙虎鱼的数量不仅不再需要水司派人定期清理了,还越发稀少了,但也生生不息得存活了下去。”
一口气说下来,信息量不少,总算愿意将故事往长了说。
花春盎疑惑道:“按照如此说来,龙虎鱼是好鱼,可又为何在各大城池中绝迹了呢?”
反而如神话传说中所说,只在偏僻,荒芜,贫瘠的地界出现。
如此一比较,还是郎君说的对嘛!
箫岐阳冷笑一声:“当今圣上,也就是当年的三皇子,登基后下发的第一道圣旨,即派人将各大城池河道中的龙虎鱼全部清缴干净。在那之后,重光兄所说的传说,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也就无人在意龙虎鱼销声匿迹之事了。”
在这之后几十年,老人逝世,新人降生,也就越来越少人提及此间渊源了。
敢见外得直呼“圣上”的皇子,纵观古今,唯有箫岐阳一人。
“皇帝老儿为何要这么做?”此事,花春盎真是不知情。
箫岐阳反问:“你可曾听闻圣上一岁才被抱养回宫,寄养于容贵人膝下之事?”
花春盎抢答道:
“这有何不知的?此事虽不曾宣扬于民间,在朝为官者,却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就是皇帝老儿的生母体质孱弱,怀孕后几次落红,为求母子平安,太上皇特意将她送至了庙中养胎,由高僧替母子俩日夜诵经祈福。
最终七月早产,母亲虽亡故,孩子却侥幸存活了下来。太医诊断,一岁是孩子命运的分水岭,若能熬过,此生,这孩子便性命无虞了。因此,皇帝老儿才一直在庙中被养至了一岁才被带回皇宫的。”
花春盎的眉头越皱越深,百思不得其解:“可这又跟皇帝老儿清缴龙虎鱼何干?”
只可惜极是好看的一双眼,总也发散不出一眼能剜掉人皮肉的气势。
久久不曾发声的谢恒倏然说道:“萧二皇子谨言,莫要妄议宫闱之事。”
花春盎回头对着谢恒的后脑勺保证道:“我口风可紧了,不会乱说的!”
谢恒:“……”
“我是圣上的亲儿子,由我说来,不算妄议。”面对谢恒时,箫岐阳总是笑得更加明媚。
可惜背着美娇娘的谢恒,并不打算回头搭理他。
箫岐阳于是将不值钱的笑,加送给了花春盎:“所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龙虎鱼虽不咬人,却能杀人。”
花春盎惊讶道:“不咬人如何杀人?”
夜风一吹,只觉水下龙虎鱼游动的动静变大了,花春盎悄悄将谢恒抱紧了些。
箫岐阳的嗓音越说越缥缈,被溪面上的风吹得忽高忽低的:
“民间穷苦人家无数,诞下女婴却不愿抚养的人家,常将其搁于木盆之上,顺水流而下。不幸翻倒沉溺者,待到窒息腐烂,将被鱼类连骨带肉啃吃干净。
若有幸在木盆之中多活上一日,又不得旁人相救,抗旱力强的龙虎鱼,将在晨间露重之时,跳到木盆之中,一点点将其啃咬,待到啃食干净皮屑,再一点点往里啃咬,直到将婴儿娇嫩的皮肉磨破,再钻进皮肉之中,一点点将内脏啃食干净,最终只留下一具裹着皮肉的空骨架。”
“等到金乌洒下的光带上了温度,龙虎鱼就会跳回水中。等到有心软的人将木盆捞上岸,就会被人皮婴儿吓一跳。”
用平静又勾人的语调,说着细思极恐之事。
花春盎打了个寒颤,埋怨道:“深更半夜的,你说这恐怖事儿作甚?”
箫岐阳眯了眯眼:
“传闻圣上初降生时,就曾被置于木盆之中,随波逐流。皇子皇孙得真龙护体,得上天庇佑,在汹涌的河水之中,木盆并未翻倒,但真龙护得了他一次,却护不了他两次,翌日晨露发散之时,虎视眈眈的龙虎鱼就争相跳进了木盆之中……”
“哗啦”一声水响,打断了箫岐阳的未尽之言。
谢恒背着美娇娘上了岸,终于腾出精力回头看向他:
“无稽谣言罢了,二皇子莫要轻信,若实在疑虑,不若待回宫之日,亲自向圣上求证,也好过私自揣测,凭生父子嫌隙。”
箫岐阳反而在水中停立住了:“重光兄,我与你赤诚相待,你怎生反而要向父皇告状呢?”
明明说着责怪之语,眼底的笑意却总也藏不住。
谢恒漠然收回目光。
不知是否看花眼了,花春盎竟然真从箫岐阳的眼中,看到了赤诚,深色瞳孔中暗藏的浅绿色,也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她眨了眨眼,想加以确定之时,箫岐阳已是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传说故事罢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并不重要。”
果然是她看错了。
花春盎喊道:“花孔雀,你再不上岸的话,小心被流水冲走。”
水流并不湍急,水温并不冰冷,怪鱼亦不咬人,但看着箫岐阳孤零零地站在溪水中央,花春盎就是莫名担忧,着急之余,便随口想了个蹩脚的理由。
“这瘦骨嶙峋的死尸,瞅着挺轻的,背久了却也重。”箫岐阳哈哈一笑,背着死尸轻快地往岸边走去,“花花,你怜惜怜惜我,让小孩兄帮我背背呗?”
“我的脚掌钻心的疼,你再不答应,我就要一头栽进这冰冷的水中,同那被弃于木盆的婴儿一样,活生生被啃食而亡了。”
“深更半夜的,说甚么晦气话呢?”花春盎埋怨完,指着箫岐阳的方向,对小胖墩喊道:“小胖墩,你去背着你哥。”
听到声儿的小胖墩,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花春盎,不会转动的眼珠子中不带任何情绪,也不知听懂了没。
花春盎:“听到没?”
小胖墩的小胖脚往前迈了一步,又不动弹了。
花春盎:“别给我置气,他既跟你一样被龙收养了,年纪又比你大,合该就是你哥。你纵使有百般不愿,也更改不了事实。”
言毕,不动弹的小胖墩,当真跳回了水中。
箫岐阳毫不留恋得将死尸抛给了他,而后挺直了腰杆,把玩着折扇,几个跨步上了岸。
结果双脚才刚刚离开水面,吊在前方的追踪符忽又朝后俯冲而来,箫岐阳躲避不及,为了避免年纪轻轻脑袋斑秃,向后一脚踩回了水中。
忽然而至的落差感让下半身重重一震,卷起的裤脚与袍摆随后落入了水中,溅起的水花溅湿了脸颊,这下子,除了灌满水的靴子,浑身上下皆是湿漉漉的,和落汤鸡无异了。
谢恒:“旁人讲古时,专心聆听,是为最基本的礼数。”
箫岐阳“哎哟”一声大叫,气笑了:“重光兄,你这人真是怪记仇啊。”
小胖墩背着石头抢先一步上了岸,明明所迈步伐一致,明明始终面无表情,明明未曾回头看他,但箫岐阳就是从中看出了,走得快有甚么用,还不是被我赶超了的挑衅。
呵呵。
更气了。
谢恒一道净身咒,将自己浑身上下被溪水浸湿的衣袍烘干净,却并不打算管箫岐阳。
可怜仆从无数的萧二皇子,倒完了靴中水,只能一边跟着赶路一边拧衣袍的水。
被背着久了,花春盎手脚有些麻木,干脆自己走了。
溪流对岸,是一片乱葬岗。
乱葬岗之后,是一座矮山。
上山的路只有两条。
临至分叉口前,追踪符忽上忽下飞动的幅度忽然变大,绕着两个岔路口快速转了数圈后,符身上燃着的道火,忽然将其烧穿。
留下一抔黑灰,扑簌簌落下。
黑灰尽数淋在与它并行的小胖墩身上,小胖墩跟着原地转了两圈后,亦是不走了。
花春盎讶然:“这符怎么患上了失心疯?”
谢恒略作思考后,答道:“周知县在这两条道上皆有过不短的停留。”
此岔路口周围只生有低矮的灌木丛,一泻而下的月华,将路面照得一览无遗。
“大雨过后,山路湿滑泥泞,地上却无脚印,雍州的知县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肯定偷偷处理过了。”花春盎指着小胖墩催促道,“小胖墩,你停下做甚么?速速带我们前去寻找你的同类。”
小胖墩着急得向前走了一步后,又开始原地转起了圈,这一回,像是陀螺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花春盎看出了端倪,着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呀?”
“周知县到目的地了。”谢恒答道,“此山脉并不高大,山洞想是并不多,将蛊人藏在山洞中容易被发现,周知县极有可能挖掘地室供以藏匿,此地室就是周家兄妹口中供以保命的浅窟。地室之中定有机关,若将层层隔断落下,靠声音传播的蛊人便会断了联系。”
“追踪符自燃了,小胖墩亦不管用了,这可怎么办呀?”花春盎用双手将上下眼皮撑得更大了些,也没瞧出端倪,不由犯了难,“我们该选哪一条路呢?山虽不大,爬起来却也耗时,早知道得派一人时刻跟踪周知县,也好过出状况在这儿摸瞎。”
箫岐阳摸出三枚铜板:“花花,不如让我再起个卦。”
花春盎白了他一眼,对半吊子神棍并不抱有多大的期待。
谢恒捡了根树枝,将两条道路的表面轻轻横扫,而后将腰间的葫芦解下,将装了半个葫芦的朱砂,分撒在两条道路中。
朱砂细腻,均匀得分撒在地上后,瞬间显现出了许多红色脚印。脚印长短大小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人。
“郎君~~~你可真厉害呀!”花春盎惊喜得称赞道。
谢恒指着左侧的这条路,说道:“这条。”
花春盎跟着谢恒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结论的,不由被整晕乎了:“两条路皆有脚印,郎君~~~你如何确定周知县走的是这条路的?”
谢恒耐心解释道:“此条路脚印疏又浅,另一条密又深,浅观之,密深者为近日所走,疏浅者隔之远。但你低头看看我们的脚印。”
“我们三个的脚印,你与花孔雀相当,我稍浅。”花春盎依着谢恒的提示低头看去,瞬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这条路的脚印过于深了!周知县半只脚已然踏进了知天命的年纪,同为男子,丹田之气自是不如你们的,体型又不宽胖,脚印不可能深过你们,而另一条路的脚印又过于浅了,两厢比较,更像是周知县刻意制造出的假象,一边重重踩之,一边踮着脚慢走。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有人如郎君一般堪破障眼法。”
笑嘻嘻得仰头求夸奖:“郎君~~~我分析得对不对?”
谢恒摸了摸她的脑袋:“对。”
两人两尸朝左侧道路而去,箫岐阳却固执得丢出了三枚铜板,并利落得接住:
“啧啧,三.反,老阴之相啊,大凶,大凶。”
边唏嘘着“大凶”,边哼着轻快的扬州小调,跟在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