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中的朱砂一路走一路倾倒,即将见底之时,红色脚印消失在了离山顶只剩一崖壁之遥的地方。
此地长满了高矮不一的杂草,杂草之外,便是悬崖。
悬崖虽不多高,但崖壁之上全是嶙峋的怪石,上古神兽从这掉落,怕是都要磕掉一层油皮,别提普通牲畜了,因此此处植被虽茂盛,却鲜少有活物光临。
“这儿的草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花春盎指着一处,一下发现了端倪。
尽管来者极力复原了原貌,但被踩折了的鲜嫩植物,在短时间内却是很难恢复的。
谢恒拨开了杂乱的草,折断横七竖八生长着的树枝,现出了一块石壁。
粗浅看来,此石壁与构筑出悬崖的石头无甚差异,但认真观之,便会发现此块巨石表面虽圆润而光滑,却与崖壁并非一体连之,断层之处有非常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谢恒轻轻抚摸着石壁,在一处略有凸起的地方,往里一按,只见凸起处咔哒一声向内凹陷,再往外一抽,抽出了一块巴掌宽的长方块,被抽空的洞中,则藏有一锁眼。
“我来,我来。”箫岐阳举着铜钥,率先抢在了最前头,将钥匙插进了孔洞之中,“关键时刻还得靠关键人物。”
铜钥一经扭转,伪装成与崖壁严丝合缝的石门,便轰隆隆得开了。
石门之下,是一条近乎笔直向下的阶梯,狭窄逼仄,勉强供一人通行。
一侧石壁之上,随着石梯挂着一条长长的锁链,供来往者搀扶,以免滚落。
石壁之上每隔一段距离还挂有壁灯,笔直燃烧着的火苗,因为意外闯入的空气,而左右晃动着,将闯入者的影子拉得既长又扭曲,像只怪诞的野鬼,在驱赶着无知且大胆的闯入者。
“这里的粉尘可真大啊。”
养尊处优的二皇子,刚刚踏入,就被扑面而来的粉尘呛得咳嗽连连,一边抬袖捂口鼻,一边抽出折扇左右扇着。
结果话音刚落,只听逼仄的石梯之下,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是周知县!”
箫岐阳收起折扇,双手抓住锁链向下滑跳去。
“安歧,你让蛊人断后,速速跟上。”
谢恒回头交代完,亦跟着跳下了陡峭的石梯。
地室挖掘得并不深,陡峭的石梯很快到了头,石梯的尽头被又一块巨大的石块挡住,凄厉的惨叫声便是从里间传来的。
箫岐阳以折扇在石门之上迅速点着,很快寻到了机窍,加以挪动后,石门便开了。
石门之内,是间狭小的内室。
内室之内臭气熏天,入眼只见满地的尸体,供以照明的蜡烛被打翻在地,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烛芯光。
内室中有一矮台,一名面色乌黑的断袖男人,正用双手狠狠地掐住周知县的脖子。
“救……救命……”
双手使劲得扒拉着断袖男人,勉强腾出一点空隙加以喘息的周知县,绝处逢生地再次卯足了劲求救着。
却因头部得不到供血,面色几乎与断袖男人一般乌黑。
断袖男人疑惑得歪了歪脑袋,在脖颈发出沉重的咔咔声后,收回了双手,随后双手化为爪,朝周知县的前心抓去。
“救——”
周知县长长地喊出这一个字,瞪大了双眼,余下的两个字,是如何也吐不出了。
箫岐阳率先冲进,执扇在断袖男人同白骨一样干瘪的爪上重重一拍,拍掉了离周知县前心只剩一指之宽的夺命爪。
周知县大张的嘴还来不及合拢,断袖男人又张开大嘴朝他的脑袋咬来。
“!!!”
周知县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箫岐阳将折扇往断袖男人的口中一戳,一挑,哈喇子瞬间流下,待要落在扇面上时,他嫌弃而迅速得将折扇一收。
将嘴张得更大的断袖男人,锲而不舍得朝周知县咬去。
“!!!!!!”
周知县的一张嘴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慢半拍追来的谢恒一把薅住周知县的头发,将其往后丢去。
在重重地撞到尸体堆上,与尸体来了个亲密接吻后,周知县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感动泪水,而后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呼呼——呼呼——呼呼——”
猎物跑了,断袖男人恼羞成怒,转而锁定了箫岐阳,将爪子对准了他的前心。
男人断了袖的手臂上,骨肉剥离,粗布衣袍上,更渗出血水,每动一下,脚下皆淌出血水。
“断袖老哥,袭人不袭胸,是为做人最基本的礼数哦。”箫岐阳向后退半步,用折扇重重拍开了这只十分不礼貌的丑陋手臂,“生而为人,成了尸体也得遵守。”
手臂是拍开了,断层的腐烂皮肉,却也掉了一块在他的扇面上。
“咦~~~”箫岐阳用力甩掉了腐肉,嫌弃得躲到了谢恒的身后,“重光兄,快快保护我!”
没袭到胸的断袖男人,张着满是碎肉渣滓的血盆大口,更加凶狠得朝箫岐阳再次扑来。
谢恒一掌劈掉箫岐阳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随后从靴中抽出了匕首,一刀砍掉了男人伸出的前臂。
刀法干净利落,断口处未曾喷溅出一滴血水,反而有只蛊虫探头,而后又迅速钻回身子中去。
断袖男人一头朝地上栽去,后背弓起,剧烈颤抖了几下后,又顶着即将要散架的骨肉,咔咔咔得爬了起来。
举着断了一半的手臂,第三次朝箫岐阳袭来。
“断袖老哥。”箫岐阳再次将折扇戳进了断袖男人的口中,以俊脸与断手一指之隔的距离,劝道,“小四娘如何一个持家有方的贤内助,可不得有个不懂得整理仪容的丈夫啊。你说你长得这般磕碜模样,媳妇不疼孩子不爱的也是正常,倒也不必因为我容貌俊秀,讨人喜欢而处处针对我。重光兄容貌虽稍逊我一筹,但赢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如先去针对他。”
“……”
断袖男人前进不得,吼吼怪叫着挣扎着。
在箫岐阳正隔空比划着,该以怎样的姿势抽出折扇,才能避免被腐肉波及,姿势又最帅气时,断袖男人向前一挺,脑壳像是颗被晒干的桂圆壳一样,整个被折扇贯穿。
在手掌即将滑入血盆大口中前,箫岐阳火速松手,后退了三步有余,并一脚踩中了其中一个“不长眼”的尸体上,滑坐了下去:
“哎哟哎哟,越说你还咬得越起劲了,大酱一样的脑子穿了就算了,血哈喇子还差点流我一身了!”
在意识到自己要坐到什么玩意上时,箫岐阳火速一个翻转,双手双脚大开大合,以乌龟王八的姿势,隔着微末的距离,将这只尸体,包拢进自己的“保护圈”中。
扑将上来的断袖男人,张口朝他的屁股咬来!
谢恒一把抓住断袖男人的衣服,将其往后重重一拉,随着嘶啦一声响,本就破烂的衣物被撕了一大片下来,露出与形容枯槁的断手一样的后背。
断袖男人脸朝上朝谢恒倒来,谢恒反手将破布勒住他的脖颈,并重重一绞,将其抡倒在地,同时挖苦道:
“既觉作呕,忍不了脏污,二皇子何苦来此受罪,乖乖同高钦差一起前往极北之地赈灾,既轻松又干净。”
若是个正常活人,此时已脖颈断裂而亡,绝不会像这个断袖男人一样,无视夺命的布匹,完臂与断臂,以违背人体正常生理构造的角度,向后朝谢恒的前心袭去。
勒住断袖男人脖颈的破布同时断裂,谢恒一个跪坐后仰,将身子下弯至与地面近乎笔直的角度后,躲过了断袖男人的穿心手。
箫岐阳同时将卡住断袖男人脑壳中的折扇抽出,借力将断袖男人向谢恒后倾的身子,向自己拉来,嘴上不忘从容地答道:“重光兄你是句句不提苦寒啊。”
谢恒借势弹跳起,一匕首插中断袖男人的后心:
“不知冬寒,不知穿暖。二皇子愿意舍弃优渥的生活,带着赈灾粮前往极北之地,是为心系百姓,‘苦寒’二字,实之玷污。”
“重光兄说得极对!”箫岐阳高声附和完,将沾满腐肉与血沫的折扇,抵住断袖男人,将其重重往前一推,让不长的匕首得以完全没入其身体,“不过我此番前来,主要是有一惑求重光兄解答。”
断袖男人猛得一个转身,挥舞着手臂欲同时将两人的脑袋抓碎,卡在断臂这一边的箫岐阳,弯腰轻松躲过一劫,谢恒则用力抽出匕首,斩断了断袖男人完好的整只手臂:“花家不站队,我亦不会帮你。”
断臂飞扬而出,正好落在了箫岐阳的旁侧。
箫岐阳“哈哈”一笑:“主动作答的不算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箫岐阳两指挟住一枚铜钱弹射出,将从断臂口逃出的一只蛊虫斩杀成两半,“我是想问,重光兄此行是何目的?”
谢恒:“受丞相之托,带领安歧寻回先生的骨骼,以重铸血.肉。”
两人分站两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断袖男人瞧,不料失了蛊虫控制的断袖男人,不仅未倒下,反而从断口处重新长出了枯瘦干瘪的手臂,第一时间朝谢恒抓来。
指骨发黑变粗,指甲迅速延伸。
谢恒向后仰倒,断袖男人锋利的指甲,险险擦着他的侧脸而过。
箫岐阳惊愕地倾身追去,双手抓住断袖男人流着脓水的肩膀,想要将其掰开,不料断袖男人忽然挥舞双手往后一抡,将其重重地抡倒。
箫岐阳痛苦地捂住胸口,咳出了满口的血沫:“小四娘这倒霉早死的亡夫,体内竟然埋着不止一只的蛊虫,有趣有趣。”
谢恒一脚踹在断袖男人的一只膝盖上,再重重将其踩断,狠狠将其钉死在地上。
箫岐阳轻蔑得笑出声,又咳出了好大一口的鲜血:“重光兄既不愿意如实相告,那我换一种问法。”
“敢问在曹氏军营里待了十年的少年将军,小小年纪就有能耐独闯敌营,是如何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娘子掳回家的?”
断袖男人吼吼怪叫着,欲靠另一只自由的脚站起,随即被谢恒又一脚踹断了膝盖骨,像一只扁平的臭虫一样,啪嗒一声栽倒在地。
谢恒答:“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恰逢前往道观的前夜,父亲以酒饯行,行路当日状况不佳,被相府训练有素的小厮钻了空子,可是情有可原?”
“自然自然。”箫岐阳笑得狠了,咳出的血水呛住了口鼻,于是以拳抵唇,强硬得将这一口血水吞咽了回去,“那我再换一种问法。”
形容再如何狼狈,盯着谢恒的目光始终犀利:“你可知先生为何独独对花花如此特别?”
一字一句难得铿锵有力:“大祭司是沟通天地的神之使徒,世人皆是大祭司的子民,大祭司放弃仙途,游走尘世间传教,只为解救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大祭司平等得爱着每一个子民……世人一直是如此传颂的,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
谢恒不答,箫岐阳笑得更加肆意张狂:
“我翻阅古之典籍,发现大祭司从未像镇守岐国一样守护过哪个王朝,不同国度间的战争不可避免。世人繁衍,大祭司从不干预土地的分割与权力的划分,可是为何,大祭司从岐国开国起,就镇守在了岐国?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当真如世人所说那般,没有一丁点的私心吗?”
箫岐阳高声质问道:
“大祭司为何偏爱本不算强国的岐国?大祭司又为何偏爱岐国相府中微不足道的千金?本该因难产而亡的相府千金,被大祭司一力救活,如今又要赠送曾经生剖下用以镇守山河的骨骼。”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大祭司是否另有所图。”
箫岐阳拖着摔错位的右脚,一步步走向了谢恒,不错眼珠地盯着他问道:“小云彩是谁?”
“……”
忽有诡异的蠕动物,隔着断袖男人的皮肉,朝谢恒踩着的脚底爬来,谢恒迅速抽回脚,却随即只见断袖男人如被烧化的铁水一般,融作了一团,再次站起时,成了一团没有五官与四肢的肉状怪物。
“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