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只拿甜茶当幌子的花春盎,听到当真有甜茶,不由垂涎欲滴,只是任务尚未完成,于是义正言辞地反驳道:“骗人,哪有甜茶装酒樽里的啊?”
嘴里虽如此说,但恍惚间,好似已经嗅到了甜茶独特的香甜味。
箫岐阳复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樽:“你爱喝的蒙顶甘露,路途遥远,我只带了一壶,如今被我喝得只剩下手中这一杯了。”
花春盎咽了咽口水。
箫岐阳将酒樽往自己方向靠了靠:“离了皇城就买不到了。我要喝完,你得等到回了皇城,才能再尝上。”
花春盎牢牢地盯着酒樽,仿佛能透过青铜外壳,看到内里正沿着杯壁摇晃的乳白色甜茶。
箫岐阳第三回怂恿道:“喝不喝?”
“喝!”
花春盎再也忍耐不住了,火速爬起跑到上座去,谢恒着急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拂过她的裙摆。
花春盎将挨着箫岐阳的一群女人给推开,好歹腾出点容身之处后,将他捏握着酒樽的手指挨个掰开,而后将酒樽抢过,还没闻清味儿,就迫不及待将其一饮而尽。
结果尚未品出香甜,只觉一股辛辣顺着喉口滑落肚子,辣得她像只小狗一样吐出了舌头,还用手掌扇个不停,呼呼噜噜地控诉道:“你骗人,这哪是甜茶啊!这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说罢恼怒得将酒樽丢下。
“你再品品。”箫岐阳隔空捞回酒樽,笑问道,“尝到甜茶味了没?”
花春盎咂摸了两口,半信半疑地说道:“好像是有回甘。”
箫岐阳献宝似的开口道:“我在甜茶里掺了点贵妃醉。”
花春盎更不高兴了,戳穿道:“你又骗我!贵妃醉分明是甜的,怎会如此辛辣?”
箫岐阳惊讶道:“我母妃亲手酿的贵妃醉,三年只埋一坛给我父皇喝,你又不是朝臣,如何知道滋味?”
且说这贵妃醉,酒如其名,是为盛宠的姚贵妃为圣上亲手酿制的。
摘取隆冬香味最浓烈颜色最鲜艳的红梅三枝,扫取爽秋第一缕阳光破晓前的凌霄花露三瓶,抓取盛夏叫声最为聒噪的蟪蛄三只,折取暖春向阳处最先冒出花苞的桃花枝三枝,四季分而入酒。
材料均为姚贵妃亲手取得,亲手制作,因材料难得,三年只酿一坛,一腔真心全献给了圣上。
圣上珍而重之,赐名“贵妃醉”。会择在除夕日宴请全臣的团圆飨宴上,开封分之,尝过者皆道,此是人间难得几回酌的琼浆玉液。
代表着圣上与贵妃的比翼深情的贵妃醉,因此流行于凡尘。
待嫁闺中的少女,在觅得心上人时,便会亲手酿上一坛,待得新婚日,与夫君及众宾客一同饮之。只是材料空有其名,非是精挑细选,酒乃佳品,却与传闻中神仙喝的琼浆玉液,有着天壤之别。普通酿制的美酒,亦是这般滋味。
不过寓意难得,又属圣上独一份的偏爱,便一直广为流传。
亦有王公贵族,派人依着此苛刻条件取材酿酒,但与团圆飨宴上所酌之玉液,仍有差距。大概这世间,唯有姚贵妃亲手,才能酿出因她而命名的贵妃醉吧。
不过传闻归传闻,如若萧二皇子手中的这壶贵妃醉是真品的话,那当朝姚贵妃对圣上极致的专情,估计也有待考究了。
花春盎争辩道:“我偷溜进椒风殿尝过。”
椒风殿,便是姚贵妃的寝殿。
箫岐阳哈哈笑了两声:“我知道了,那是我母妃哄你呢。估摸着瞧你可怜,从小厨房中搬来了坛酒,哄你玩呢。”
将盛过贵妃醉的酒樽在桌上轻轻一嗑:“贵妃醉以桑皮纸封坛,封纸开坛即破,若是提早开坛了,我父皇岂能不知?”
椒风殿的宫人口风极紧,每回姚贵妃埋酒,所埋之地又都不同,花春盎唯一一回偷尝到此酒,是在十岁前,除夕那日清早,偷溜进椒风殿时,刚巧碰到贵妃在挖酒,于是趁着贵妃刚刚挖出贵妃醉,在宫女的搀扶下,回房净手时偷偷尝了一口。
如今想来,如此珍贵的一坛酒,岂能随意搁置在院中?却不怕一阵风刮倒,亦或是窜出的野猫撞倒了?不立时搬回椒风殿中,好歹也得留一宫人在此看守。
幼时的记忆已然模糊,但细细想来,确实有不合乎常理之处。
花春盎不服气地嘴硬道:“酒这玩意儿,我可是从小喝到大的!”
对的!
自她幼时,老头子就爱对月饮酒,悼念亡妻,她嘴馋总缠着要喝上一口,不给就闹,老头子拗不过她,时常拿了筷子沾上一点喂进她嘴里。
从小到大,她喝过的酒都是甜的!
箫岐阳笑得更开心了:“他们都是骗你的,你喝的全是糯米酒,小孩子喝的甜酒,喝不醉的,这才是大人喝的酒。”
花春盎越听越气恼,干脆反手将了一军:“可我喝了你家贵妃醉,我也没醉呀。”
“我家的——”箫岐阳眯起双眼,愉悦得拉长了尾音,在花春盎不解其意时,缀上了尾句,“贵妃醉好喝吗?”
得了机会,花春盎斩钉截铁地贬低道:“不好喝!”
不过话虽是如此说,只觉口中回甘愈发浓郁,口中辛辣渐淡,酒香逐渐浮出,被穿进厅堂中的微风一吹,只觉香味直达颅顶,冲得耳聪目明的,浑身的感官也似乎被放大了。
不知是否是知道贵妃醉故事的缘故,只觉这风一时寒冷,一时燥热,一时绵绵,一时舒爽,当真仿佛随之走过了四季。
花春盎头重脚轻,刚要坐下,却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手腕上传来,歪头看去时,只见是箫岐阳牵住了她的手:“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多喝几回,你就知道酒的好了。”
这话在脑中响了好几遍,花春盎才勉强听清他的话,什么香什么光的,只听明白他要她多喝几回,于是立马反驳道:“酒如此辛辣,不如甜茶甜汤,我才不要再喝了!”
用力甩了甩手,却只觉双手似棉花一般使不上劲,动作亦放慢了许多,再随后只觉身子一轻,再一回神时,已被谢恒捞回了座位上。
站着不要紧,这一坐下,只觉眼前人跟口中回甘一样,甜甜腻腻的,伸手想要将花掉的人给抹匀,手腕却又随即被握住了。
冰冰凉凉的触感,刺激得她滚烫的身体,酥麻得完全使不上劲了。
双颊酡红,浑身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花春盎难受得扭动了下身体,委屈得两眼泛出莹莹泪光。
谢恒指节向下,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粗粝的指腹在她柔嫩的掌心中,以某种古老的手法游走按压着。
同时抬头看向正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的箫岐阳:“内人怀孕不适饮酒,御史若还想喝,下回谢某奉陪。”
周知县下意识看向花春盎的“孕肚”,只这普通布料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略为宽大,并不显肚子。花谢二家联姻不足一月,竟是如此快有身孕了?
莫不是两人无媒苟合,奉子成婚,这才假作强抢之名,匆匆许了婚配?亦或是这孩子压根不是谢家公子的,但孩子生父花丞相并不满意,于是以权势压迫谢家,强抢来这一赘婿?
周知县只觉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所谓好奇害死猫,赶忙收回了目光,压下了满肚子的八卦之火,深感抱歉地说道:“实在抱歉啊谢公子,我立刻换一桌适合孕妇的清淡平和之食。”
谢恒:“不必。”
周知县听话得闭嘴了。
花春盎嘟囔道:“我没怀孕。”
谢恒:“你醉了。”
花春盎:“我没醉。”
“是我僭越了,我自罚三杯。”箫岐阳举杯,爽快得连喝了三杯,玩味得笑道,“那就恭候重光兄了,在这提前祝重光兄喜得麟儿。”
手掌与指骨被反复揉捏着,花春盎舒服得直哼哼,谢恒低头以额抵额,将她这副醉酒的娇态尽收眼底,低声问道:“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花春盎只觉痒痒的,想要伸手抓饶,谢恒手上一使劲,她手上蓄起的力一松,不由呻.吟出声。
在令人羞臊的嗓音传出前,谢恒以唇堵住了她的唇,将酥麻的声音,连同尚未消散的酒香,混着甘甜的津液,一同吞入腹中。
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越过眼前的柔美,与上座的那双桃花眼对视上,在松开唇齿时,唇角微勾,挑衅地笑了笑。
箫岐阳吊儿郎当的眼中,隐过一丝不甘,而后遥遥与他举杯,笑得比春日最艳丽的牡丹还要灿烂。
此吻一触即分,迷醉的花春盎下意识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大脑迟钝得晃了晃,而后慢半拍地答道:“喝酒呀。”
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喝、的、是、贵、妃、醉。”
言毕倏然笑了,笑着笑着又跪到了谢恒的腿上,搂住他的脖颈,凑近了说着悄悄话:“郎君~~~我骗花孔雀的,贵妃醉好喝极了!下回入皇宫,我去椒风殿再偷一坛给你喝!”
谢恒被这笑晃迷了眼,微微侧开了脸,将滚烫的脸颊隐在了阴影中:“贵妃醉三年才酿一坛,距离上次埋入不过一年有余,尚不足年份。”
眸中是融化了的温情,哪还有半点狠厉?
只那手上古老的手法逐渐变缓变慢,不像是在揉捏,倒像是在摩挲了。
花春盎忽然不动了,认真得思考起了他的话,谢恒单手揽住她的腰肢,欲将她抱下:“大庭广众,坐好些嘛。”
花春盎却忽然挣扎着不愿离开,于是将他的脖颈抱得更加紧了,准确来说,是掐,她的两只手掐柱子一样掐着他的脖颈,从而不让自己滑下去,而后认真地与他平视着:
“年糕?哪有年糕?郎君~~~你莫不是也在骗我?郎君~~~你怎么也骗我?郎君~~~你不许骗我!以前不许骗我!现在不许骗我!将来也不许骗我!郎君~~~你听到没有?不许骗我!呜——”
只听到一个“年”字,便絮絮叨叨着的花春盎,尚未将话给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甜糯糯的吃食。此时的她,脑袋已完全转不动了,下意识咀嚼着,并问道:“这是什么?”
“你心心念念的年糕。”谢恒无奈道,“喝醉了跟个小话痨一样。”
花春盎眼睛一亮:“花饼在哪里?”
“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谢恒无奈又夹了一块甜食塞到了她的嘴里。
两块甜食,既不是年糕也不是花饼,不过无甚所谓,反正现在的花春盎,也分辨不出真伪。
趁着她的注意力全在吃食上,谢恒将她抱回了原来的座位上,只默默坐得离她近了些,以方便揉捏手部的关冲穴与率谷穴醒酒。
“郎君~~~你捏得好舒服呀。”花春盎舒服地哼唧道,“比花孔雀捏得舒服。”
极度迟钝的脑子,总算意识到,谢恒一直在揉捏她手的这事了。
经过一番揉捏,双颊的酡红虽未褪去,但双目明显清明了许多。
谢恒温柔的脸色一沉,在又一走指至中途时,戛然而止并收回了手。
“???”
花春盎歪了歪脑袋,用不解的眼神,示意谢恒继续揉捏。
嫉妒得退至旁侧的周丁兰,终于寻到空隙,马上又斟了一杯茶,捧到了谢恒的面前:“谢公子,我再敬你一杯。”
“多谢。”
谢恒接过茶杯,并将其中温度正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而后将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上,站起身与席上几人告辞道:“谢某不胜酒力,先去练拳解酒,恕不作陪。”
而后头也不回得出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