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个小白碟,刚给他喂了口鱼肉的美人,诚惶诚恐地跪下:“姚御史恕罪,是小白手脚粗苯!”
一个美人花容失色,其余美人巧笑倩兮,中间的箫岐阳,仿佛横亘于人间奈落出口的二面鬼,一面代表着地狱,一面代表着乐土。
将精雕细琢的玉樽重重摔在地上,玉樽瞬间四分五裂:“赤历簿呢?还不速速呈上?”
一把老骨头软倒在花丛中的周知县,吓得冷汗直冒,用力推开了误事的四只花蝴蝶,连忙喝退了舞姬与乐师,又唤人将赤历簿给呈上:
“御史大人,在这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您审阅过目了!”
官帽歪斜,官袍松散,鬓边被指甲勾出好几缕的长发,老树皮一般的脸上,还被胭脂烙上了好几个红唇印,整个一不正之风。
周知县将官帽扶正了些,正要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跪到正中听候发落时,只听姚御史唠家常一样,稀松平常地说道:“例行检查罢了,坐下吧。”
变脸比翻书还快!
箫岐阳懒散得重新躺回了美人的怀中,语气比刚才平易了不少,但周知县正襟危坐下,一串汗接着一串汗往下冒,里衣全被冷汗浸透了,哪还敢懈怠丝毫?
其中一名美人从小厮手中接过赤历簿,纤纤玉手将其展开。
箫岐阳目光在簿上蜻蜓点水一过,漫不经心地说道:
“御史前往地方时,地方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赤历簿呈上。若是搁我新官上任的那会儿,你这颗项上人头,非得被我肩上的三把火给烧没了。”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周知县吓得要当场跪下,咯肢窝却一左一右被美人给架住了。
“啊——”小红学着给稚子喂食的老妈子一样,引导得张着嘴,夹了一筷子递到他的嘴边,“周知县吃块猪红。”
小橙不甘示弱:“周知县,还是吃块银锭盒吧。”
小绿接着:“周知县,吃猪利。”
小黄亦跟上:“周知县,还是吃根猪鞭吧。”
一边搀着,一边喂着,效率拉满。
一口一个周知县,喊得周知县本人飘飘欲仙的,前又有姚御史施加压力,简直如油锅上的蚂蚱,上蹿下跳的。
“好……好好……好……好好好……”
周知县张开的嘴就没合拢过,鲜香的食物携着女子的脂粉香,被送入嘴中,在嘴巴被撑得巨大,即将要呕出来的时候,连忙抬手一拦,将不知第几块猪红拦在了牙关前:
“够……了……够够了。”
席面上呕出食物,是为对御史的大不敬,好在一经阻止,红橙黄绿四名美人,终于舍得放下筷子了。
周知县的双手交叠着捂住嘴巴,几次呃逆后,艰难得将满嘴的吃食全部吞入腹中后,方才放心将双手放下。
敢怒不敢言,被美人们左右一推搡,那点子怒火又被推得一干二净了,还能舔着脸笑道:“多谢四位小娘子了。”
四名美人嘤嘤笑道:“哈哈,他叫我们小娘子。”
纷纷又挟起了吃食:
“周知县,你太可爱了,再吃块猪红吧。”
“周知县,别听姐姐的,还是再吃块银锭盒吧。”
“周知县,猪利猪利。”
“周知县,猪鞭最是好吃了。”
被红曲腌制过的猪,猪肉的鲜香中带着酒香,颜色亦鲜红诱人。
箫岐阳逗狗一样拿捏了两句,又与美人们哄玩了会儿,终于肯再看两眼赤历簿了,跟着美人翻页的速度看了几页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永定三年,为何只收了不到十万石的大米?”
“十五万石,十五万石,十五万石。”又往后看了几页,全是与之不符,“往年皆是十五石,为何独独永定三年,少了整整五石?”
此问一出,周知县只觉血气上涌,脑袋嗡嗡直响,蜂拥而至的鲜红吃食,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视野之内成了一片血色。
怪乎四位美人只给他挟由红曲腌制过的猪肉,原以为是她们钟爱这几道菜,怕是姚御史在给他警告,有所错漏的话,“血淋淋”的猪,就是他的下场!
他就是案板上的肥猪啊!
周知县连推开筷子的精力都腾不出了,蹭得一下站起,连衣袍都来不及整理一下,赶忙答道:
“回禀御史大人,那年雍州城闹了大水,秧苗刚刚长起的季节,雨水连下了两月,放晴的日子屈指可数,那一批的秧苗,根部全给泡烂了,稻谷压根长不大。
等到雨季一结束,我立马组织百姓们重新播种,但到底误了芒种时节,播下的秧苗长势并不好,加之雨季后又时断时续得干旱,第一季的稻谷最终只收割了往年的三成。
亏得第二季播种时,顺风又顺水,产量比往年提高了一成,年底一合计,我将第一季暂定的粮税上调了一点,这才勉强凑到了九万零一千石。”
周知县没敢说的是,这九万零一千石,还收缴了部分百姓丰年囤积的粮食,否则最终收缴上的粮税,只会比九万零一千石更少。
“天灾地变,百姓靠天吃饭,缴税少了情有可原。”箫岐阳认同得点了点头,“只是你要知道,律法无情人有情,百姓辛劳,亦不可将他们逼得太紧了。”
“御史大人说得是。”周知县连忙附和道,“下官今后定深思熟虑,融贯古今后再下定夺。”
结果尚未自省完,就被箫岐阳打断了:“这葡萄,怎生还有块皮?”
好好说着粮税,怎么又谈及葡萄了?
周知县慌忙看去,只见箫岐阳将刚嚼了一口的葡萄给吐出,雌雄莫辩的一张俊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喂了没剥干净皮的葡萄的美人噗通一声,与最先挨罚的小白跪到了一处:“姚御史恕罪,是小紫遗漏了。”
箫岐阳却不理会她,转而看向周知县冷笑道:“如何深思熟虑?如何融贯古今?若你是个只会生搬硬套古籍的白面书生,随便找个秀才就能上任,何需你这周知县?”
“十五万石成了九万石。”声音掷地有声,“若非我发现了,将来,你是否还要以蝗虫过境,旱魃为虐,飓风肆虐,将粮税再降至七万石,六万石,五万石?”
“下官不敢!”
周知县噗通一声跪下,抖若筛糠的一双老腿,终于如愿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箫岐阳又被喂了一口葡萄,这一回,果肉之上,总算不再粘着皮了,果核亦被仔细挑出,圆润饱满的一颗葡萄,可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