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湿潮,地窖易发霉且易进水,家中无储物间者,皆如此储物。
天气干燥少雨的夏季,亦可将顶上挡板掀开。
在此间晾晒腊肉,亦避免了被路过的邻里看到。
箫岐阳抽出腰间折扇,往前一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而后又指向了吕四娘,“真心”夸赞道:“一口气腌制了十一条腊肉,小四娘,你家条件不错啊。”
吕四娘咬紧后槽牙,暗暗攥住了两边的衣摆。
阿瞒盯着诱人的腊肉,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喜欢吃腊肉,娘是腌制给我吃的。”
谢恒:“初春时节,气温开始升高,腌制过的肉制品也易腐难保存,如此多条的腊肉,你们母子二人能够吃得完吗?”
箫岐阳“唰”得一下打开折扇,附和道:“重光兄说得在理!”
阿瞒虽年幼愚钝,却也知两人在质疑自己,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又俱他们人高马大的,于是怯生生地争辩道:“我与娘顿顿都吃,自然是吃得完的!”
吕四娘默默无言,算是默认。
谢恒:“岐国的《九章律》规定,经府衙认证的贫困户,若家中三十五岁的男丁因病或意外离世,可去府衙领取五两银子的抚恤金。”
箫岐阳哈哈笑了一声:
“一两银子能买六十斤的猪肉,财迷油盐皆是消耗,小四娘你不再刺绣贴补家用,出手又如此阔绰,想必相好条件挺好,对你也不错。”
吕四娘感受到满满的恶意,终于不再被他的美色迷惑,咬牙反驳道:“是又如何?”
“寡妇再找,的确不犯法,不过吧——”
箫岐阳将折扇一收:
“鄙人祖上小有点家产,靠其做了点胭脂水粉的生意,并有幸打入了雍州的贵妇圈。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这儿待的次数多了,总会漏下点小物件,若领某家贵妇认领了,赏我的银钱定是少不了的。”
花春盎转头就从被褥上捡起了一根头发:“这不就有根头发吗?”
而后一指吕四娘:“这根头发与你的不是同一发色,论长度亦不可能是你儿子的!”
箫岐阳称赞道:“花花好眼力!”
吕四娘脸色一白,刚要说话,就被箫岐阳截胡:“事先声明,在下的头发天生自然卷。”
阿瞒急道:“这是我爹的头发,我娘没有找男人!”
吕四娘跟着辩解道:“自从我家男人失踪后,我日夜思念他,想留下点他的痕迹,不舍得换掉床上用品,被褥之上落了几根他的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刚刚还说寡妇找男人不犯法,现在又吹嘘与失踪的丈夫感情深。”花春盎一下抓出了吕四娘言语的前后矛盾之处,“你在撒谎!”
吕四娘被步步紧逼,哑口无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爱跟谁跟谁,你们管得着吗?!”
谢恒将被褥抖了抖:“这被褥甚新,睡了半年不该如此。”
床榻破旧,被褥倒新得很。
“这床被褥,是我家男人失踪前,刚刚置办的。统共只盖过几回,自然是新的!”吕四娘的情绪几近崩溃,举着扫帚的手将柄抓握得更紧了,“我自个都不舍得睡,自是也不允许外人睡的!”
谢恒抽出靴中的短刀,在崭新的被褥上轻轻一划,被面立刻开了一个长条口子,蓬松的被芯从破口争相挤了出来。
花春盎一眼认出了此物:“棉花。”
谢恒“恩”了声,说道:
“自棉花从天竺传入中原起,一直小范围种植,仅供皇城之用。近几年,极北之地愈发严寒,每年冬日皆有无数百姓冻死,皇上特命扩大棉花的种植。
一年前,开始往极北之地运送,半年一收割,每次收割完,除去皇城与极北之地的消耗,可剩余三百至五百斤,再分而送往其余地界。
雍州靠南,比之其他,气温并不算如何寒冷,棉花售往此处的量只会更少,价格也会更加昂贵。
除去木棉与丝絮,这床被褥填充的棉花至少有五斤。雍州地处偏远,第一批传入的棉花,最快应该是三个月前送到的。”
“你家丈夫是半年前失踪的,这床被褥却是在三月前买的。”花春盎听明白了,一指吕四娘,“好啊,你又在撒谎!”
“坏人!你们弄坏了我家的棉被!”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阿瞒,忙要冲上前用身体护住损坏的被褥。
吕四娘见势不妙,丢掉了扫帚,忙将阿瞒拉来抱住,作势抹了把眼泪:
“阿瞒他爹狠心撇下我们母子走了,我们娘俩用他的抚恤金过过好日子也不成吗?天杀的世道,难不成连孤儿寡母也容不下吗?”
一句又一句反问着:“我家男人难道只在床上过日子了?家里他哪处没去过?指不定以前掉落了的头发没给收拾,被风一吹,又飘回了床上!”
见几人不说话了,胆子更大了:
“你们也知道,这被褥里填充的是棉花,非是阿瞒畏寒,我也不会花大价钱买下!如今开春时节,棉花已无处购置,又被你们故意划破了,你们必须赔我修补的银钱!”
一会儿说这床崭新的被褥只盖过几回,一会儿说是给她儿子专门购置的,屡次三番前后矛盾,简直让人心疼。
“小四娘,你生得如此好看,我又岂会让你吃亏呢?”
箫岐阳从袖中掏出了一根簪子,轻轻地拍到了她的掌心之中,抽手之时,小指指腹还有意无意地勾了勾,并深情款款地说道:
“这绿雪如意簪是我在外远游时买下的,终日贴身携带,只为寻一有缘人相送。如今见了你,我心下笃定,美簪配美人,这簪子定是要赠予你,才是完美的。”
“……”
吕四娘的脸一红,不自在得收下了簪子。
花春盎不解问道:“花孔雀,这不是皇城郊外的批发集市中,常见的款式吗?”
“嘘——”箫岐阳将食指挡在唇前,“礼轻情意重。”
而后将折扇在床榻之上敲了敲,笑看向谢恒:“那就有劳重光兄了。”
谢恒二话不说,将不够一个成人躺的小床,腾挪到了一旁。
箫岐阳称赞道:“重光兄好臂力!”
只见床下,藏着个粗糙的木箱,木板连接处并不贴合紧密,隐约可见其中透出的银光。
谢恒将木箱打开,果不其然木箱之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箱的白银。
花春盎大为震惊地上前摸了摸:“床下竟然藏着这么多银子。”
向来出门不带银子,只带大额银票或是记相府账的花春盎,在出皇城被劫匪劫掠了后,就再未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白银了,不由两眼放光。
“可怜的花花,你跟着重光兄过的究竟是什么苦日子啊?”箫岐阳怜惜道,“这里面估摸只有一百两。”
花春盎狐疑道:“一百两竟就这么多了吗?”
箫岐阳凑近了,在她的旁侧蹲下:“有空咱们数一数。”
谢恒冷声打断道:“一百两银子,上雍州最好的私塾绰绰有余。”
将吕四娘难以掩藏的慌乱尽收眼底:
“官府补贴了你五两,你家中却藏有一百两,铁匠收入微薄,如若不是通敌叛国,走私,盗窃……就是你丈夫的失踪另有隐情,此一百两是为封口费。”
吕四娘两股战战,却仍旧强撑着站立:“你们究竟是何人?”
谢恒不答反问:“你丈夫失踪不假,可他失踪后分明回过家,你为何要刻意隐藏此事?是周知县指使你的?”
吕四娘一听“周知县”三个字,顿时花容失色,嘴唇哆嗦着,欲语还休。
谢恒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失踪超过三月即被认定死亡。多起人命相关的案件,本该彻查,但周知县却只是告知百姓,是鬼怪作祟,夜间要闭户不出。其中渊源,定与此地最高掌权者脱不开干系。”
终于,吕四娘放弃了抵抗,垂首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曾否认,便是肯定。
谢恒指向箫岐阳,介绍道:“这位是前来雍州巡查的巡按姚御史,重点检查地方粮税的同时,亦可代天子惩处作奸犯科者。”
正跟花春盎蹲在一处,一同摸着白银的箫岐阳,在听到化名的时候,茫然地抬起头,在大脑慢半拍地接收到隔空投递来的讯息后,潇洒地站起,并整了整衣袍,递出腰牌,官味十足地点头道:“是我。”
吕四娘虽不识字,但这腰牌是用金银与玉石相镶而成,材质光滑细腻,所雕之文字与纹路,亦工整漂亮,明显就不是俗物。
幼时她曾听说,锦衣卫等下等官员,腰牌是木头打造的,再往上是象牙、琥珀蜜蜡,到了权臣与皇亲国戚这,所用就是金银与玉石翡翠了。
巡按御史她不知,但眼前之人定然是个大官。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几分。
花春盎一卡壳,同样茫然地抬头:“刚刚数到哪了?”
箫岐阳低头:“三十七。”
花春盎皱眉:“三十七不是前一会儿才数过的吗?”
箫岐阳:“那就是四十一。”
花春盎:“四十一也数过的呀!”
箫岐阳忙又蹲下:“花花呀,别急,咱们再数一遍。”
几句话的功夫,圣上亲封的冒牌巡按御史,又带头数起了赃款。
吕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