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陆小凤和花满楼意外的是,这场接风宴办得极其简单,虽然菜色十分丰盛,但不像在珠光宝气阁时那样大的排场,又有诸多江湖人作陪。
这场宴会与其说是宴会,更像是朋友间的小聚,席间只有钟芙、上官雪儿、叶孤城、花满楼和陆小凤五人,阎铁珊和独孤一鹤等人都不在,钟芙解释道,独孤一鹤如今坐镇逐水城,除非特定的日子,很少回来,平日间与她也多是书信来往,而阎铁珊身兼数职,又是户部高官,他的任务也不轻松,眼下正忙着,于是也不来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排场的宴请,不过花陆叶三人比起大的宴会,更喜欢这种小宴,足以看到钟芙是真的把他们当做知交亲朋,所以才这般不见外。
既然是亲近朋友之间的相聚,宴席上倒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钟芙消失的两年里陆小凤又遭遇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案子,其中一些揭开真相后又叫人难过又叫人唏嘘。
陆小凤撇开那些难过的,专捡有趣的事情对钟芙说,一时间倒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芙叫人撤了席面,又请他们去花厅交谈,说着说着,钟芙忽然觉得肩膀一沉,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上官雪儿困倒在她胳膊上了。
她年纪小些,又坐了许久的船,眼下夜色已深,本该早早回房休息,却念叨着表姐不肯离开,如今兴头过了,睡意终于战胜了大脑。
在场的哪个不是洞幽察微的武林高手,四人一时都不在说话,钟芙慢慢道:“天色不早了,我送雪儿回去,咱们明日再见如何。”
她既然发话,三人哪有说不好的。
钟芙将雪儿叫起来,送她回房去睡,雪儿一路迷迷糊糊地跟着,到房间外却抱着她不放:“姐姐好了不起。”
钟芙抚着她肩膀的手一顿,她此前在大金鹏王庄园的感叹不错,这果然是个十分敏锐的孩子。
“快去睡吧。”她拍拍雪儿的肩膀。
花满楼走出府邸,对另外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逛一逛。”
都是成年人,也没有一定要谁陪谁的义务,三人就此分开,临走时,陆小凤默默看了花满楼一眼,又回头望了公主府的牌匾一眼。
花满楼慢慢在街上走着,他目不能视,白天和黑夜在他眼中并无分别,只是耳中听见周遭人来来往往,个个欢声笑语,他便知道,这定是一个热闹的夜晚,至少别人是欢欢喜喜的。
他也是欢欢喜喜的。
“客人,吃馄饨吗?”一个小女孩叫住了他。
那小女孩的声音格外欢快,引得人也不禁想要接受这份欢乐,去到她的摊位上坐一坐。
花满楼不太饿,可还是到馄饨摊上坐着叫了一碗馄饨。
他用木勺搅着碗喝了一口汤,这汤滋味很鲜美,馄饨肉也十分紧实,馅里掺着一种野菜,滋味很不俗,只是他在江南时从未吃过,想来这应该是图南的特产。
摊位上吃馄饨的人不少,不少人来拼桌,或许也是被小姑娘的欢乐感染到,叫馄饨的声音此起彼伏,花满楼心道不知今日是什么节日,这么多人出门游玩。
忽然听到有人付钱,花满楼闻声一顿。
这里的钱币想来是同大明不一样的,可他手中并没有此处的钱币。
他心中大窘,花满楼啊花满楼,饶是你诸多钱财傍身,谁会想到有吃霸王餐的一天。
正踌躇着是否可以将玉佩压上,或许银子在这里也能通用。
他苦思冥想着办法,却忽然听见有人道:“给我也来一碗馄饨。”
他心下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城,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钟芙好笑地看着他。
“怎么,是我的饭菜不合胃口?怎么吃过饭了又出来找东西吃?”她佯作生气。
此时店家将馄饨端了上来,钟芙吃了一口又叹气:“果然好吃,难怪你喜欢。”
“怎么我来了,你又不动了,莫非是我这个人叫你吃不下?”她马上又翻脸。
花满楼叫她几句话堵在眼前,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听她两次里语气三转四转,一时竟然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在生气,心中一慌,端碗的手一紧,竟然立时将筷子给折断了。
尖锐的木刺扎进他手中,鲜血顷刻间冒了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桌上。
钟芙眉头一皱,按住他右手,将他掌心的木刺用簪子挑了出来:“我没带银针,先暂且这样挑出来,等回去再上药。”
花满楼忽然问道:“你带钱了吗?”
“我带了,怎么了?”钟芙马上反应过来,花满楼初来乍到,只怕此刻身上是没钱的。
她好笑地想,你这家伙,没钱倒是敢坐人家的铺子。
只怕是贵公子出门在外,一向不为钱财考量,才忘记自己此刻并非身在江南,而是在图南。
花满楼小声道:“别人都在吃饭,我们却在处理伤口,总是不好。”
也不知他方才流了多少血,是不是将人饭桌弄脏了,花满楼大感抱歉,怕坏了主人家生意,想要离开,却没钱。
钟芙三两下给他将伤口包扎好,掏出钱来付了饭钱,又将赔偿的钱给摊主。
摊主说什么也不要:“一双筷子不值钱,桌子擦擦就好了。”
说起来过来吃饭的,却给人弄伤走了,虽然不关她的事,但她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心想着这筷子这么脆,是不是该换批好一点的木头做。
她又问:“剩下的馄饨还要吗?”
钟芙说要,她又手脚麻利地用竹筒给装了起来。
这其中,无论钟芙同人说什么做什么,花满楼都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由着钟芙拉着他那只不曾受伤的手。
“走吧,咱们回去。”
钟芙一手提着俩只竹筒,一手牵着花满楼。
他们没回花满楼下榻的地方,仍是回了公主府,钟芙叫人送了药来,又用银针重新给他清理了一遍手心的伤口,钟芙一边上药一边慢慢问道:“怎么一个人在吃饭,陆小凤呢?”
花满楼不答,反问:“那你呢,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瞧你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所以去陪陪你。”
花满楼摇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钟芙沉默了一会儿:“是你临走时,好像太寂寞了,楼十一对我说你并没有回府,我不放心。”
花满楼笑了一下:“我早已过弱冠,从前在江南时,都是我一个人住在小楼上,不知道又哪里让你放心不下?”
钟芙被他逼问住,一时有些气恼,淡淡地道:“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花满楼沉默一会儿,说道:“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钟芙不悦地皱眉,未及说话却又听花满楼慢慢说道:“若是刨根问底,我却不知自己的根底在哪里,只是自我意识到时,我就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了。”
他这话说得可委实是情话,钟芙有心想听他还能说些什么,便闭口不言,又听花满楼道:“我总是觉得被你摒弃在外,拦截平南王世子一事如此,南下复国又是如此,思来想去,是我还不能被你信任。”
“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被你信任,每每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心口酸苦难耐,却不知道怎么排解。”
花满楼那那只完好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钟芙的手,又缓缓放开:“阿芙,我心酸愁苦之处正在这里。”
钟芙心下忽然一阵酸涩,想到他一个人坐在馄饨摊上上的背影确实可怜巴巴的,但她仍旧是道:“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因为这是我的事,却不是我们的事。”
花满楼一顿:“那以后呢?”
“花满楼,若谈以后,你就要接受我的独断专行,以后的事情我也不说准,我不能保证未来的任何事。”
花满楼点点头:“我明白了,我需要想一下。”
钟芙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