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纪瑄……
他已疯了,托赵故的旧情,锁在院子里,由健壮的婆子看管。
他家财万贯,府衙数里,早被后浪瓜分殆尽。
纪筝去的那天,下了三天大雪,雪霁时分,天气彻骨寒。
她呼吸进去的空气,冷得能洞穿五脏六腑,让她更加离不开汤婆子。
羽秀搀着她下了马车,摩搓双手,帮纪筝暖了暖脸。
而后羽秀一手挽着纪筝,一手打伞,挡零散残雪,跺跺脚驱驱寒,定睛看眼前的院子。
说实话,不怎么样。
听说是赵故从一个小官宦手上买下来的,以前用来“打发”犯了事儿的小妾。
不偏,但离西京也不近。她们赶过来还费了一番功夫。
荒草丛生,旧墙面上都长出了青苔。
时不时还有野孩子,跑到墙根下撒泡尿,味道也很难闻。
羽秀心里一阵痛快,捏捏纪筝的手,“大师姐,你可别心软,他活该。”
放火,灭纪家,围三清观,哪件都没冤枉了他。
一阵穿堂风刮过来。
纪筝抱紧汤婆子,好像怕冷似的,更缩脖子躲进围脖里。
两人慢慢走进去,只闻踩雪声。
院子里有人声,是婆子敲碗,在哄纪瑄吃饭。
婆子好说歹说,纪瑄只顾自己玩,并不去理他。
纪筝略刮了一眼,婆子穿得不好,腕上套着金镯子,手指圈着金戒指,头上珠翠也是翡翠玉,在东日冷阳光里照射下,没有一丝棉絮。
婆子的工钱这么高?
婆子手里那碗吃食,浑浊液体,比猪糠也好不了多少。
冷风刮过,那吃食的腥酸臭味,便往门口涌。
纪筝和羽秀嫌恶地旁走几步,半憋住了呼吸。
婆子正在气头上,将饭碗砸在桌上,馊汤汁都飞溅出来几滴。她叉着腰骂,摇头晃脑,头上珠翠沙沙作响。
“人饭不吃,猪食也不吃。现在又当狗去爬狗洞!饿死你拉倒。”
话是这样说,婆子几个大步,跑过去揪纪瑄的耳朵,把他从狗洞里往回拖,又顺脚踹了块石头,堵住狗洞。
婆子骂骂咧咧,把纪瑄拖得衣服都被地上乱石子刮破,后背泅出血痕。婆子只管撑着他的嘴,把那碗汤汁灌下去。
“咳咳咳咳咳……”
纪瑄不知是呛的,还是恶心的。
捂着肚子弯着腰,往草地里吐。
婆子更来气,从屋里拿藤条出来,冷不丁看见门口两个道姑,以为是讨饭的,先就一脸凶相。忽然想起来今天约了客,是黎将军那边的,立刻收起一脸凶相,“两位,可是黎将军的客?”
羽秀:“不错。”
婆子不知她们看了多少,更不知他们底细,与纪瑄多少交情。
面上心虚,藏起藤条,“唉,他这么个脏东西,乞丐的德性儿,才洗才换的新衣服。就预备今日见客的。”
“瞧瞧,刚又钻狗洞。记吃不记打。”
她这话不假,纪瑄身上的衣服簇新,布料都反光。
只是不合身。
羽秀体贴道:“既是新衣服,便难打理。他换一身常服,也没有什么。谁不知,他不比从前了。”
现在,他可是个疯子了。
婆子听出言外之意,“好好好。”
手脚麻利,婆子给纪瑄换了身旧衣服,自己笑眯眯地望着羽秀和纪筝。
纪筝会意,胡乱褪下腕上一副手镯,给了婆子,“一点敬意,望嬷嬷不要见笑。”
“哎哟喂,哪的话,西京城里都找不出这么好的。果然是美人配珍宝,我老婆子沾手,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客气归客气,婆子收拢得也极其麻溜,几乎是从纪筝手上抢过去的。
纪筝不在乎,那是黎徜柏送的,她戴着也嫌心烦。
“还请嬷嬷出去休息片刻。”
这是要单独和纪瑄呆会儿了。
婆子爽快,“好,我去买菜。”又提醒,“不听话就抽,讲道理,那是白费口水。”
她把藤条留在石桌上,扭着胖身喜滋滋出门了。
想着这一对镯子,能到珍宝店换多少金银,她心里就乐开花。
婆子走后,纪筝抱着汤婆子想坐,无处可坐。仍站着。
她观察纪瑄。
纪瑄又瘦了。
瘦骨嶙峋,两边脸像刀削了进去,眼睛却发亮。
他一抬手,衣袖就往下滑。
手腕骨外侧,凸起圆圆的一节。
手臂上,全是藤条抽出来的伤。
羽秀瞧着,明明心软了几分,偏还硬板着一张脸挑刺。
“脏兮兮的,嘴角还带汁水,臭死了。”
纪筝依着她的话观察,纪瑄的嘴角,不仅有汤汁,而且有伤。结痂了,老伤又裂开,反反复复似的,弄得嘴角生疮要烂。看起来,倒像嘴巴里经常塞满了什么,摩擦引起。
或许,是满屋子吃土咬草搞的吧。嘴角都弄破了。
猜测时,院门口响起不速之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