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纪筝蹲身去关照小坤道,神情很是关切。
小坤道往角落里缩,不让纪筝触碰。
纪筝莫名,与那伽对视一眼,心说她没说什么,“我只是提了句‘纪瑄’?”
刚出口,小坤道哭出声来,叫也不敢叫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稚嫩的脸哭得通红。
“嗝……纪大人我错了……嗝——”
急得哭打嗝了。
那伽忍住好笑,“要不我把她打晕?这么哭,人身体吃得消?”
纪筝挡了他一下,“我试试。”
纪筝念起清静经。
这孩子年纪不大,她不敢直接上咒诀,怕伤了小女孩。
“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明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
“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纪筝用手轻轻抚上小坤道的头顶。
手腕猛地一疼。
小坤道把纪筝的手打到一旁,自己双手捂住耳朵。
“不要念!”小坤道捂死了耳朵,激动得流鼻血,“耳朵会被扎聋的,竹签!舌头会被割掉的,弯月刀……不要念了,求求你。”
“师兄们念了,师姐们念了就死了,不要念……”
纪筝不念了。
眼神似寒冰。
她奋然起身,不料蹲久了眼前一黑,栽倒在那伽怀里。
那伽也不讥诮了,严肃道:“我去叫人。”
不多时,那伽领着个年轻的坤道进来,估摸着廿岁开外,只是脸色疲惫。
那坤道一进来先到墙角,抱起小女孩,“小玉真,不哭了,坏人走了。”
闻到熟悉的香气,小玉真才安下心来,将鼻涕眼泪都擦在道姑衣领上,叫人忍俊不禁。
哄好了小玉真,道姑才抬头来,“对不住,小玉真她……大师姐!”
纪筝被叫愣了,也端看她好几眼,顿觉眼熟。
“羽秀师妹!”
那伽叫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纪筝同年进道观的,法号羽秀。
阔别多年,师姐师妹聚头。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还是羽秀擦擦泪,先开了口,“大师姐,你的样貌,是躲过那场大火了吗?”
纪筝:“说来话长。”
羽秀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师姐是我们中最强的,肯定有办法。”
羽秀把玉真送到那伽怀抱里,拜托他把玉真送回北边的厢房。玉真不肯,只肯让那伽牵手,“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女授受不亲。”
“你先把送来的脏衣服洗了吧。”那伽指了指地上打补丁的道袍,刚刚都被玉真踩脏了。
玉真嘴一瘪,又要哭。
那伽赶忙捂住她的嘴,“先回去。晚点说。”
可不敢逗了。
等那伽送完玉真回来,手里还多了些坚果蜜饯水果,都是玉真塞给他的。小姑娘还耳提命面,“你,不准偷吃!是给羽秀姐姐她们的!”
师姐师妹两个像是从未分离,很快说到一起去了。在桌边谈得十分热络。
“纪师姐,你逃出去了?”
“嗯。后来得了机缘,伤也好了。”纪筝隐去阴差一节未提。
这时那伽也坐下来,开始给她们剥橘子、剥坚果。
纪筝习惯他的存在,倒是羽秀不习惯,多看了他几眼,也惊喜认出来:“崔师兄?你们……你们在一起了?”
纪筝:“没有。”
那伽点了点头。
完全相反的回答。
那伽剥橘子的手,不小心用了力,手指沾满橙色的汁水。
羽秀一阵尴尬,“缘分、缘分。”
“他来找我,正好遇上,互相陪伴了几年。”纪筝揭过这茬,免得扯出一体双魂的事来,“羽秀,三清观怎么人都没有?还有小玉真方才……”
不提还好,一提,羽秀泪盈于睫。
“还能怎么,托天官大人纪瑄的福呗。 ”
羽秀眉眼清秀,向来温柔可亲,她语气尖酸,纪筝差点没反应过来。
“纪瑄做了什么?”
羽秀苦笑,“玉真将才,是不是说了不少?”
纪筝:“竹签扎耳?弯月刀割舌?”
羽秀眼里落下泪来,“冰山一角。”
纪筝险些拍案而起。
人站起来,掌根抵住桌角,硬忍住,重新坐了回去。
“他发什么疯了。”
羽秀:“他弄得道宗人人自危。”
“当年你出了事,我们急得传书还在游历的师父。师父却回信,有缘方回,一去无消息。”
“纪瑄得了势,严密监视整个道宗,生怕你躲藏在道宗。”羽秀指脑袋,“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一面给你抬棺出殡,相信你过世了,一面又觉得你活了,势必躲在道宗不见他,拿我们开刀,逼你现身。”
那伽给她递杯水,“可不是嘛,他脑子里水多。”
羽秀干了一杯水,继续道:“有年轻女子来了,他就抓人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哪有香客还敢再来?”
纪筝:“我先前听闻,师弟师妹们,过得也拮据?”
“苦不堪言。”羽秀道,“香客不来,观里这么多徒弟,总要吃饭喝水用百样。就是姐妹们的月事带,一个月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俭省起来,两人用一份,都是有的。”
羽秀说到此,看了眼那伽,“崔师兄,自己人,保密。”
那伽煞有介事点点头,冲羽秀笑得咧出半排牙。
这小子是真开心。羽秀骂纪瑄的每个字,他都爱听,真是骂到了他心坎上 。
羽秀:“香客不来,我们只好自己出去走街串巷,驱邪祈福,卜算吉凶来维持。可怜那些没什么天赋的同门,连口嚼用都赚不到,活活给纪瑄圈禁逼死了。烈性子一点的,遵了规矩,自断臂膀退出师门谋生去了。”
“死的死,散的散,萧条到如今。”
“岂有此理。”纪筝握拳,“就不反抗吗?”
“怎么没有反抗?军队一来还能斗一斗,纪瑄知道咱们师门的规矩,不可为一己私利,擅用道法,伤害平民,否则便逐出师门。叫了百姓乃至儿童来做人阵,谁敢动手?”
那伽拍拍自己的胸口,“好阴险。真令人害怕。”
羽秀深引为知己,投去分外感动的眼神。说到这,羽秀不由感叹:“若是师父在还好,贵人面前说得上话,还有转圜的余地。”
是了。
扶摇子有道法在身,广交天下好友,他若开口,事情可了。
一人可平百万众。
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想和道宗搞到鱼死网破的。
纪筝:“师父……为何不回来。”
羽秀眼睛都亮了,“等你啊,大师姐。”
纪筝迷惑,“等我?”
“对。当年师父回信,还附了一则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