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家难的时光,跨过七年,来到她身边。
她推开了门,问出了“你们是?”
奔散逃走,她没有死在乱刀下,她一路捡了爹爹的人头,捧在怀里,泪水糊了一脸。
她到处跑,找二哥,找三哥,甚至会希冀过,家门口,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她碰见了三哥,像溺水的人终于抓着一块浮木,“逃,我们逃。”
这截浮木,也被人劈砍成两半,死无全尸。
她是那条突遭风浪的船,找到了自以为的港湾,毫无防备地抛下了锚,停驻于此。
她揪住过他一尘不染的衣摆,“二哥,你终于来了。爹爹三哥都没了,大哥不回来,我只有你了……快逃我们快逃……”
少年回抱她-。
“我知道。我也只有你了。”
“我答应过你的,筝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到死都会。”
黑色的眼前。
清醒后火油点燃的声音。
一次次拍门,一次次传回烧红铁链的撞击声。
“求求你,放我出去。”
烧断的横梁砸下来,她尖叫着躲开,眼眶中的泪水都要被火光蒸干。
火舌顺着热浪,舔舐头发、肌肤。
她推。
推不开。
世界都晃荡成火焰的颜色。
“纪筝,醒醒。今夜下不了雨,你坚持一下。”
外头有火把,却不是赵故的人,而是黎徜柏亲自来接她了。黎徜柏蹲身去摇晃纪筝的肩,“小妹,别怕,别怕,是我。”
是谁呢?
是哥哥?
不要,去死,他不配当她的哥哥。
纪筝汗涔涔,心魔再次发作,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热。救救我。”
那伽把她推给黎徜柏,自己出去打井水,拿着水瓢,一点点从她额际淋下。
“醒醒,纪筝。”
失神的瞳孔,慢慢聚焦。
“下雨……了么……”
有雨,有雨,就可以对付火,就可以逃出去了。
纪筝咬破的唇瓣,无助地颤抖着。连沾湿的眼睫,都迅速地颤动着,在努力地找到看世界的方向。
恍惚中,抱着自己的人,好像有什么水落到了她脸上。真讨厌啊,一滴一滴落的。
一点都不凉快。
还很咸。
“妹妹……我回来了。”
一刹那,纪筝的眼眶也变得滚烫,一片模糊。
*
有人揭榜后,赵故没有第一时间找人,而是第一时间请示。
“天官大人,找吗?”
“嗯,找。”
纪瑄回得很平淡。细白的双手,在陶胚上抚过,胚子随着陶轮旋转,逐渐成形。
其实他是灰了心的。总觉得又是黎徜柏的把戏。可就算明知是折腾人的把戏,明知下面是荆棘密布的大坑,他还是得往下跳。
赵故领命,吩咐下属去黎府蹲人。
赵故多等了一会,看纪瑄是否还有示下。
赵故也奇怪。说纪瑄不在乎吧。不在乎能夜夜发疯病吗?能算无遗策吗?一步都不敢错漏吗?
说他在乎吧,纪瑄又经常是这种光景,好像随时能下世,随便风浪侵袭,随便命运玩|弄了。
如此矛盾的东西,同时存在在纪瑄身上。
让他浑身散发的那种冷漠,更具有勾人心魄的吸引力了。
“卑职告退。”
“好。”纪瑄应声,又道:“晚上,记得回来。”
他怕,自己又犯病。
赵故答应,“黎府那边,弟兄们还是暗访,不动真刀真枪。”
纪瑄点点头。
赵故把人手安排下去,就性急慌忙回尚书府了。他白日里忙正职,晚上还要看护纪瑄,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经年累月的,所以常常是晚上将纪瑄捆起来,封住嘴巴,不要让外人知晓他的疯病便是。自己则偷空睡觉。
下午,纪瑄的陶罐做好了,又在晚霞里雕木工。
平日里作的那位“纪筝”小姐的画作,都收卷了起来,放在画缸里。
背着人,还算白日,纪瑄不用那么勾心斗角。偶尔他会像这样雕刻一些小玩意儿。打磨好了,还会让赵故带回去送给孩子。
而纪瑄雕的,大部分时候,赵故看着都觉得很奇怪。
那东西,像个横过来的切片葫芦,上面还有凸出的各种小点。
看得打哈欠的赵故,就又在花坛上坐直了。
“赵故,不要玩游戏。”纪瑄停顿,“会输。”
赵故理解成另一层意思,“我家里那泼猴儿,不像个女孩儿,就爱疯玩,她定的游戏,谁不顺着她的意,就是男孩子她也往死里打,够狠的,大了就好了。”
纪瑄默默听着。刻刀划木屑,脆脆的一声接一声。
赵故自己摸摸脑袋,不好意思起来,“人生一打眼儿就过了,可不就这么几年么好好享受。”
“是啊。人生,可不就这么几年可活么。”纪瑄机械地重复。
刻刀越划越快,直到划破皮肤,削皮带肉。
鲜红的血液涌出。
人生,可不就这么几年可活么。
但是他的人生,不是。
是很漫长的………
一次次看不到未来的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