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越瑛从床上起来,简单重新包了下伤口,便听见有人来敲门。
他起身,打开门,来人是朗时野,可他身后那个人却令他感到惊讶。
———是王婆。
“老身今天来找你们,也不绕弯子了,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她颤颤巍巍坐下来,“你们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听见她愿意开口,二人都是大喜过望,之前他们还在一筹莫展要从哪里入手查找,而今王婆愿意说,他们就不用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
“您说。”朗时野激动地忙不迭道。
看着他的表情,越瑛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他总觉得从昨天起朗时野就有点怪怪的。
“我要你们为李将军洗脱罪名。”
“我就这一个要求,要是做不到那便算了。”
“好。”
越瑛张口想说些什么,奈何朗时野答应得太快,他只能将话咽回肚子里,然而心里的不安却越演越烈。
王婆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半晌她絮絮叨叨地说:“将军是尽职的好将军,我还记得他走的那天,天寒地冻,夫人给他披了件旧袄子,他说很快就回来,没想到到最后回来的只有一个装在匣子里的头。”
“那封圣旨下来,我们就知道他活不长了,府里人哭做一团,夫人也整日暗自垂泪,他自己倒是想得开,还安慰夫人说自己一定会回来,来年带她回去看小小姐,可惜啊,皇命难违,李家其余人都在京都为质,他不得不死啊。”
“他死后不久,夫人也跟着去了,新来的人勒令我们不准为他立坟,也不准再提他的名讳,我们许久没出金麟城,不知京城老国公爷听闻他们的死讯又是作何感想,可怜小小姐从小就没了爹娘……”
她絮叨着,瞧见屋里两人又如梦方醒般停了嘴,问道:“小小姐和老国公爷过得如何?那位没有为难他们吧?”
越瑛偏头,见朗时野半天没答话,似乎从听到将军战死时他就暗了神色,低着头不语。
只好他来答话,他看着王婆眼里的期盼,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他们过得很好。”
王婆见二人都不答话,眼里渐渐有了惊慌,越瑛只能狠狠心,声音沉重:“京城传回战报李将军做了逃兵,国公府因此背上了很久的骂名。”
王婆如遭雷劈,语气哀沉悲痛:“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将军夫人泉下有知定要难过啊,我对不起他们,是我对不起他们呐!”
王婆悲痛欲绝,越瑛看她年岁大了,怕她一口气撑不过去,急忙上前点了她的穴,她渐渐缓过神,神色恍惚,脚步蹒跚地离开了。
朗时野站在原地,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越瑛直觉不好,立刻跟上他,跟了一段路,朗时野停下来,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防止你做傻事。”
朗时野嗤笑道:“我怎么会做傻事,快回去吧,我去外面找找线索。”
“十里地外,长脖子坡。”
朗时野变了脸色。
越瑛一字一顿道:“我说得对吗?长脖子坡,将军坟,还有那封传来的信和圣旨。”
朗时野脸已经完全黑下来,他咬着后槽牙:“你跟踪我?”
“我昨日醒来,问了守城士兵,他们说你去了十里外,那里除了一个土坡什么都没有,但从他们的支支吾吾的态度和你昨夜回来后不寻常的反应,我大概有了猜想。”
“今日王婆一说,我便清楚了,黄义不让他们立坟,是怕留下陷害良将的证据,但李将军的威信实在太高了,爱戴他的百姓还是偷偷给他立了坟,连同圣旨和密信就在十里外的长脖子坡。”
他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力道便把他狠狠掼在墙上,那只昨日还扶着他的手掌死死掐在他的脖子上,开始收紧。
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从肺里抽干,他艰难地去扯他的手,口中吐出艰涩的词句:“你要……违约……吗?”
他咽下一口血沫,“你……不是……大晟人……”
朗时野冷冷看着他,手还在不断收紧。
肩膀上的伤口再次撕裂,渗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肩膀,竟比昨天看着还要恐怖些。
他心意一动,突然松开手,骤然涌进的空气拼命往肺中塞,越瑛用手握住喉咙,不住地咳嗽。
他缓过神正欲劈掌扇过去,忽见朗时野手背上那个鲜明的牙印,怔在原地。
然而下一刻朗时野便是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他再也忍不住,胸口有一股热流自下而上,“噗”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越瑛,“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不过是交易关系,真以为我喜欢你?别自以为是了,让你跟着只是因为你对计划有用而已,不要碍我的事,今时我必要向那狗皇帝复仇。”
他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越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越瑛抓紧了地上的黄沙,然而再抬手,沙却已从指缝间流走。
他眼中的光芒沉寂下来,到头来,又是他自以为是了。
真是不长记性啊。
他独自撑着伤痛爬起来进屋,陈旧的木桌上摆了一支铅磨的笔棍和泛黄的砂纸。
你有你的理由,我亦有我的坚持。
越瑛毫不犹豫将写好的纸卷装上鸽子腿,看着它扑棱翅膀飞出黄沙。
朗时野独自来到长脖子坡,闷头挖着将军坟,诺言算什么?情又算什么?统统不及他为父兄复仇重要。
他狠狠铲出一泼土,从一个生锈的铁盒子上拿到了那封圣旨和密信。
他没有拆开看,只是把信和圣旨抖落土,小心放进衣间,扔下铲子,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