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啊!”他的眼睛忽然亮了,道:“是不是尊主叫你来的?!”
沈清逐奇怪他提到殷海烟的这个反应,既有希冀,又有幸灾乐祸的成分。
“是我自己来的。”
那人有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你也是找上门要名分的吧?”
要名分?
沈清逐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这座院子就是那位宫侍晓雪说的住着“其他公子”的院子。
竟然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这里。
他不说话,那人便以为他是默认了,不屑道:“尊主竟然看上你这样的?脸是长得不错,可身材这么臃肿……幸好你今天遇上的是我。算了,跟我过来吧,我帮你找个地方住,顺便算算你砍断我三年大网的帐。”
没想到这蛇魔虽然眼神不好,但竟然是意外的热心,可沈清逐面对他心中仍有些发怵,道:“不了,实不相瞒,我有些怕蛇。”
“蛇?!”那人诧异,“你什么眼神?我本体可是紫晶藤,才不是什么蛇!”
沈清逐愣了愣,低头仔细看了看腿上逐渐退开的东西,的确不是蛇。
他松了一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啊!”
藤魔在前头喊他,沈清逐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跟着藤魔进入深深的庭院,沈清逐发现,这座小院子实在不小,内里大有乾坤,小院子只是个障眼法一样,里头有一座又一座的大庭院,风格各异,但都无一例外都精致豪华。
难道这真实障眼法吗?那名宫侍告诉他这座院子里的人不得殷海烟的喜欢,也不能主动出去,可这实在不像是被忽视的模样。可是这一切难道殷海烟为了安他的心才有意为之的吗?可是又有什么必要……
“你发什么愣呢?喏,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藤魔伸了伸手,黑夜中不知何处伸出来的藤蔓把眼前的一扇破门掀翻,扑鼻的灰尘中,一见又小又破的屋子露出来,残破的墙上挂着又大又厚的蛛网。
沈清逐:“我来时看到有不少好院子,为何让我住这破屋子?”
藤魔无语道:“那些岂是你能住的?你要想住好的,就自己造一个,要不然就天为被地为席。”
沈清逐道:“那些院落都是他们自己建的?”
“不然呢。”
“可是,有这等功力,为何不出去,一个小小的禁制岂能困住这里的人?”
藤魔道:“说来话长,这里很多人的修为都是进来之后因无事可做,于是专心修炼,才取得今天的成就,可这禁制的强弱是跟着被困之人的强弱而变化的,永远高你一筹,想要出去也得花好些力气。”
所以,他来时感受到禁制的作用微弱,是因为这个藤魔本身没什么实力。
藤魔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找补道:“哼,就是能出去又怎样,那条不安分的鱼,偷偷跑出去混在尊主的鱼池里,可是尊主照样不多看他一眼,说不定哪天就彻底触怒了尊主,劝你死了这条心,安分一点。”
鱼?
沈清逐想起了那一池子的鱼,和那条跳到他脚边的金红相间的大鱼。
这魔宫在他想象之外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沈清逐木木地点点头。
藤魔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什么时候跟的尊主?也和他们一样,来时拿了留影镜还是留声石?”
沈清逐缓慢地转头,望着他:“那是什么?”
“别装傻,不就是尊主宠幸你时的证据吗,拿给我看看,我就不追究你破坏我三年大网的事了。”
沈清逐艰涩道:“我没有那种东西。”
“说谎,不然你怎么进来的魔宫?”藤魔以为他不想分享,变了脸色,低声求道:“好哥哥,给我看看吧,我好久没见过尊主了,看在你我患难与共的份上,就让我看看她吧,实在不行,只听听她的声音也行……那些人天天在我面前炫耀,可惜我只有信物……”
沈清逐实在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真的没有,你找别人去吧。”
他转身想走,黑夜中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人,在沈清逐毫无察觉地情况下靠近了他。
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散的寒气,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明澄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清逐想后悔一步,但是已经晚了,那人已经率先出手,掌心中积蓄着一股可怖的寒气,毫无征兆地拍向他,千钧一发之际,沈清逐只能接下这一掌。
掌心相撞,寒气与灵力同时从碰撞处迸发出来,片刻后,两人各自被震开。
那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你是仙门的人。”
藤魔也吓傻了,“你是是是是是是……”
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挂着的炽鸟羽毛上,道:“怪不得不怕我的十里寒掌,原来是这东西帮了你。你是怎么骗过的尊主?”
沈清逐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有炽鸟羽毛在身,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半边身子被冻到发麻,手中的灵力控制不住地溢出来。
“我可没有骗她。”
此时小院子中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四溢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聚集来,沈清逐见状不妙,扔下一道障眼法,数万只蝴蝶遮天蔽日,他趁机外逃,身后有人追上来,但在差一点就碰到沈清逐的衣服时,被小院的禁制挡住了。
沈清逐回头看了眼,身后好几双眼睛,或是愤怒或是震惊或是嫉恨地望着他。
方才和他大打出手的人站在最前面,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冷得像冰。
沈清逐转身离开,半边身子仍旧发麻,但在炽鸟羽毛的疗愈下,那种刺骨的冰冷逐渐消退,他沿着大门的朝向直走。
记得宫侍晓雪说过,这座院子是在魔宫的后面,那么沿着眼前的这个方向走,一定可以走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殷海烟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众人面前。
一瞬间,众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是藤魔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尊主!您可算想起我们了!我就知道您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他们激动地喊了几声“尊主”,但都被禁制挡住。
殷海烟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头疼,也有些意外。
头疼的是这许多人里她的确都还认识,把他们一直都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意外的是原来他们变了这么多,要不是跟着沈清逐过来,殷海烟还真不知道曾经的漂亮花瓶已经有这么深厚的修为了。
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尊主,我愿做您的随侍,为您效力。”
殷海烟看了他一眼,激动不已的众人中,只有他一人冷冰冰的,表现得很淡定。
殷海烟记得他的名字,“重随?”
重随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小变化,他似乎是惊喜于她还记得他。
殷海烟想了想,道:“好啊,你先把这些人带回魔宫,宫侍们会把你们安顿好。”
话音刚落,林中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伴随这一声怪异悠长的鸣声,惊得周围的野兽们四散逃去,殷海烟倏然变了脸色,心道不好,抬手解除了这里的禁制,便匆匆沿着沈清逐离开的方向追去。
沈清逐在林中走了一会儿,行动已经恢复自如,可那半边身子依旧冷得惊人。
林中的路难走,又要提防着暗中紧盯着他的野兽,又不能过度使用灵力,于是走得精疲力尽,却依旧行程缓慢。
他来到一颗参天的古木之下,古木的粗壮的树根暴露在地面上,有半人高,不知是否错觉,沈清逐觉得这棵树散发着很温暖的气息,他走过去,靠在树根上歇息。
没歇一会儿,忽然有个黑影从天而降,掉落在了他的脚边。
嘎嘣嘎嘣响,是一种碎裂的声音,似乎是个活物。
夜色浓重,他用灵力照亮了树下小小的一片土地,俯身看去,看到了一只正在破壳的鸟。
这蛋是粉红色的,足有一只寻常的雄鹰那么大,里面的不知名雏鸟闭着眼睛,用稚嫩的翅膀奋力推着阻碍自己出世的蛋壳。
可是没一会儿这只小雏鸟的力气就小了下来,蛋壳上的小小缺口完全不够他庞大的身躯挤出来。沈清逐想它应当是因为从树上摔了下来打断了他原本破壳的进程,他伸手把碎开的蛋壳掰下来几块,小雏鸟看见了希望,再次扭动身体挥舞翅膀,终于破壳而出。
沈清逐松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袍,把小雏鸟包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树冠浓密,也看不见什么有鸟巢,如果放任这只小雏鸟在这儿不管,和等死无异。
小鸟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好奇地啄了啄他身上挂着的炽鸟羽毛。
沈清逐叹了口气,决定等天亮之后把鸟送回树上再走。
这边决定刚做完,树丛中忽然又什么巨大的东西东西朝他俯冲过来,极强的压迫感使得沈清逐很快便察觉,立刻飞身跃起,心惊肉跳地躲过了一次袭击。
他险些被它翅膀带起的气流掀翻,站稳后定睛一看,袭击他的是一只三米高的大鸟,浑身上下长着火红色的羽毛,羽毛上流动着一层金色光泽,在沉黑的夜色里高贵得如同凤凰降临。
最关键的是,它身上的羽毛和沈清逐身上挂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就是殷海烟所说的炽鸟!
炽鸟的眼睛锐利地看向他,沈清逐从它的的眼睛中看到了熊熊怒火。
炽鸟再次展翼朝他飞来,沈清逐抱着怀中的雏鸟逃跑,在茂密的树林中,身躯庞大的大鸟施展不开,气急败坏地尖锐鸣叫,奇特尖锐的叫声刺激着沈清逐的耳膜,强大的音波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肚子开始作痛,沈清逐的脸立刻白了三分,安分了一日的两个孩子对他这一日的奔波表达不满,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使他不得不停下来,靠着一颗树干顺气。
炽鸟在身后,收起了羽翼,靠着两只爪子在茂密的树丛中奔跑,横冲直撞,沈清逐不敢再耽误,可刚起身便疼得再度弯下身去,手指陷进土壤里去,额头冷汗直下。
小腹越来越疼,和以往的痛感完全不同,他慌了神。
炽鸟的脚步已经靠近,来到他身后,就在沈清逐打算放手一搏时,地上凭空旋起一股红沙涡旋,沈清逐愣了一下。
下一刻,红沙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红沙散去,鼻尖钻进一丝熟悉的玉兰香气。
沈清逐已经被殷海烟打横抱在了怀里,耳边又是呼啸的风声,他听见殷海烟边逃边问他:“干嘛抢人家的孩子,它不追你追谁?”
“我、我不知道这是它的……”
“原来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想养呢。”殷海烟说着,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雏鸟连同裹着它的衣服一同朝炽鸟扔过去,炽鸟焦急地跃起,张开羽翼稳稳接住它的孩子,无比怜惜地轻抚,等它再愤怒地去寻找两个鸟贩子时,两人早已逃之夭夭了。
脱离了危险,也被殷海烟的魔息环绕着,可是肚子上的疼痛丝毫不减,沈清逐彻底慌了神,揪住了殷海烟的衣服,颤声道:“阿烟,阿烟,我肚子好疼,和以前不一样……”
殷海烟才注意到他煞白的脸色,她停下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沈清逐同样苍白如纸的唇缝中。
沈清逐含住那颗药丸,她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别害怕,我带你去找荀医师,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特别的沉稳,特别地温柔,沈清逐却反握住她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注视着她,眼睛红红的,“你的手在抖。”
殷海烟愣了一愣,随即牵起嘴角笑了下,“因为死里逃生……”
下一刻,她怔住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指尖,沈清逐哭了出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