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大的水缸,水缸里长着一株重瓣莲,花瓣是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白色,荀医师拿着一只碗一只勺,拨弄着花盆里的莲花瓣。
沈清逐躺在软塌上,面色如纸。
疼痛使他蜷缩起身体,鬓边有冷汗流下,可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抓握着殷海烟的手不松开。
殷海烟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几乎消失,想看看荀医师在那边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刚一站起身,就感觉到沈清逐的手更加紧张地抓紧了她,她只好回身,伸出胳膊,虚搂了搂他,温声道:“再忍一忍,就快好了。”
沈清逐动了,他拉过她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殷海烟反应都慢了半拍。
即便是在从前,他最不设防的时候,也从未露出过这般乖巧的模样,殷海烟一边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部位被戳了一下,一边忍不住对他更加怜惜,转头就催促道:“荀医师,你快点。”
荀医师那边终于把药调好,他端着刚收集好的露水汁走过来。殷海烟恨不得劈手夺了喂沈清逐喝下,但是她忍住了,荀医师一直是个慢性子的人,保不齐还有什么没说。
她把沈清逐扶着坐起来,果然医师就说:“还需尊主一滴目中血。”
目中血?
沈清逐一愣,转头看向殷海烟,却见殷海烟毫不犹豫地结果医师手中的碗,背过身去,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注意力,等反应过来时,殷海烟已经将碗沿送到了他的唇边。
她的右眼瞳孔变成了红色。
“快喝,一点都不苦的,喝了就不疼了。”殷海烟见他呆着,还以为他是怕药苦。
沈清逐想起往事,眼皮轻颤了一下,就着她的手把那碗称不上药汁的药饮尽。
“怎么样?”殷海烟注视着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关切和怜惜,“好点了吗?”
她没骗他,喝了这药腹中疼痛果然顿减,只是他关心的还有别的,他转头看向医师,忧心忡忡道:“医师,孩子有事吗?”
“自然无事,我们魔族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荀医师不紧不慢地收了碗,看了殷海烟一眼,道:“来时那般惊慌失措,仙人忘了,尊主也忘了不成?”
殷海烟噎了一下,快速地看了沈清逐一眼,瞪着眼睛小声反驳:“我又不是着急这个……”
“哈哈哈,尊主心之所忧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知道有什么用,最该懂的人却不懂啊。”医师笑着出去了,屋里只留下殷海烟和沈清逐二人。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从在来时路上吵过的那一架到现在为止的一天一夜里,两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网隔开了他们。
沈清逐总是一阵好一阵不好,一会儿看着是风和日丽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可是过一会儿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就会让他生气,殷海烟说服自己去体谅他的不易,但是沈清逐什么都不说,总是这样也不行,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才好。
她正打算和沈清逐好好谈谈,没想到是沈清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多谢你。”沈清逐看着她,脸色还没完全恢复,唇上带着一层病恹恹的白。
殷海烟和他对视上,嘴快道:“啊,我也是担心你腹中的孩子有什么......”话音渐弱,殷海烟懊悔地住了口,垂下了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嘴里说出的话都和心里话背道而驰,明明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她听见沈清逐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就没有半点担心我?”
殷海烟猛地抬头。
沈清逐只是异常平静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殷海烟嗓子紧了紧,道:“有。”
这种话此时此刻从沈清逐嘴里说出来,实在让她难以置信。她看着沈清逐无波无澜的眼神,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些慌张的感觉,就好像被什么绳子吊在了半空中,在明确他的意思之前,不能落地。
沈清逐看了她紧张的模样,紧绷的唇线也慢慢放松。他不是傻子,方才医师的话里指的是谁他当然清楚。殷海烟真的在意他吗?经过刚刚那一出,他不能再否认,只是这点在意有多重,他不知道,也不想在乎了。不再期待,就不会再伤心。
她是这魔族的王,那么多人等她痴她恋她,往后她的身边也会站着一群各色各样的人,那群人里,或许会有那林深小院里的谁,也或许会有那位白羽城的城主,亦或是等在未来的某个人,但是绝不会有他。他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在魔族这样不拘礼教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要求她一心一意,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要让他一时之间不再喜欢她,不去在意任何分得她目光的人和事,那也不可能,与其取这两种极端,还不如在这不会再重来的几个月里,如以往一样,理所应当地独占她,也给自己学会放手的时间。
沈清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这下终于落地,可也叫殷海烟愣住了,她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沈清逐蜷了蜷手指,道:“没事的。”
他要把自己去过那个林后院子的事情告诉她吗?她这么藏着掖着,想必是不想被他知道的。
他说没事,可也会有就跟没听到似的,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因为重随的寒掌?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的寒掌都练到这种地步了,连炽鸟羽都无法完全化解……”
沈清逐愣了下,“重随是谁?”
“就是伤到你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是谁伤得我?”沈清逐蹙眉,“你一直都跟着我?”
殷海烟:“……”完了,说漏嘴了。
她点点头,解释道:“我怕你出事才跟着你的。”
殷海烟紧张地观察着沈清逐的脸色。
谁知沈清逐非但没有生气,还展眉笑了一下,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是见过他们了。”
“你不生气?”
“生气做什么?”沈清逐看着她笑道,“我又不是你的谁,不过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几个月后就走,你养多少男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生气的理由。”
这下换殷海烟的眉头紧锁了,沈清逐这番话听得她极不舒服,可她也没办法挑出错误,因为他说得是事实。
正是因为事实,才让她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算了,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祛一下身上的寒毒。”
——
“不脱衣服就下去吗?”
沈清逐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泉,进退两难。
殷海烟接着说:“这么见外,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沈清逐回头看了殷海烟一眼,脸色有些僵硬,“非得用这口汤泉来化解吗?”
殷海烟挑了下眉头,道:“重随练的寒掌是上古奇术,至少已经练到了第七层,若不用上古凤凰玛瑙来化解,就算有炽鸟羽也得消化个百八十年。这口热泉底下铺的是我魔宫全部的凤凰玛瑙,再多的我也找不出来了。”
沈清逐看着那口热泉,抿了抿唇,正犹豫间,殷海烟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