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烟虽然向他这边走来,眼睛却没有看向他。梧珏迎上去,殷海烟便站住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和梧珏交谈甚欢。
沈清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梧珏的神情从刚开始离开时的复杂难看转变为了笑颜,又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这样的转变不过只在殷海烟几句话之间。
他看见梧珏忽然靠近了她,以一种很近的距离让她看什么东西,她也没有躲,好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亲近的距离。
沈清逐别开了眼睛,转向有太阳的那一面。
眼睛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他忽然就觉得魔域的日光是如此的刺眼,一点也比不上玉昆宗。
过了一会儿,梧珏返回来,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对他说:“你走吧。”
沈清逐看向他身后,梧珏又笑了下,道:“别看了,她在外面等你。”
沈清逐的视线转向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还以为沈掌门会不给我机会,别这么紧张,我要说的只有一句,”梧珏面带微笑,低语道,“请掌门安心在魔宫住下,即便到那时她不愿意放你离开,我也会帮你的。”
沈清逐的心猛地一沉,“你觉得你们尊主会食言?”
梧珏:“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万事都有变数。”
沈清逐最后看他一眼,默默记下了梧珏今天的话。
松兰园外,殷海烟站在池子边,手里拿着一把鱼食,逗弄水里的鱼儿。
沈清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打算走近时,殷海烟似乎时感应到什么一样,转身看见了他。
她表情顿了一瞬,然后把手里的鱼食一把全撒进了身后池子里,来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也不说话。
沈清逐有些尴尬,他没忘了就在今天,他和殷海烟在来的路上产生的不愉快。但在梧珏这里走了一遭,他想通了,他不过是迫不得已在魔域短暂地待一些日子,思考怎么才能顺利离开才是要紧事,犯不着和殷海烟较真儿。
他软了软语气,主动问道:“不回去吗?”
“回!”
殷海烟话接得很快,挨着沈清逐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她眨了眨眼睛。
说完这句话,殷海烟心中已经闪过一丝懊恼。
自己是不是接话太快了?她方才去了医师那里,让医师给她调几种于仙人无害的安神香。她去玉昆宗找沈清逐时,有几回离开之后又悄悄回去看过,发现他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在他从小长大的玉昆宗尚且如此,到魔域更不可能睡得稳了。
医师听说她打算让沈清逐和她住在一起,还劝她别这么做,理由就是沈清逐身怀有孕,身子不舒服就容易心绪起伏大,住在一起久了必然会惹她不痛快。
殷海烟立刻就想起了今日的不痛快。
其实医师说得这些殷海烟早已经听过了,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那样对他。殷海烟不是没在他面前服过软,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觉得尤其难以开口……
但是沈清逐竟然先示好了,她一时太激动,就显得好像是自己迫不及待一样……
而这一幕看在沈清逐眼里,就是殷海烟竟然罕见地脸红了。
沈清逐不知她脸红为何故,但是她对着他脸红,让他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结结巴巴道:“哦,那,走吧。”
“嗯,嗯。”殷海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两人离开梧珏的城主府,一路上没有说话。
殷海烟停住脚步,看着沈清逐一眼。
沈清逐:“?”
殷海烟道:“我带你回去。”
沈清逐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
然后殷海烟就揽过了他的腰。
沈清逐僵了一下,殷海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认真道:“别误会,我是带你回魔宫去,不是故意碰你。”
她一向都是先干什么就干了,这样认真的解释,反而沈清逐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低声道:“我知道。”
殷海烟说:“抓紧我的胳膊。”
沈清逐照做,抓紧了殷海烟的胳膊。他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到了殷海烟的寝宫。
殷海烟一眼就瞧见了在外等候的医师。
医师看见了跟谁殷海烟回来的沈清逐,对殷海烟道:“在下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加上魔宫魔气充沛,仙人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不适的地方,还请尊主容许属下为仙人瞧一瞧,心里也有个底。”
殷海烟挑眉,“荀医师,你对我的人很上心啊。”她就知道,医师劝她让她和沈清逐分开住,绝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心情着想。
医师苦笑道:“尊主可别这样说,在下只不过是对魔族的子嗣上心。”他这话不掺半点假,他的的确确只是本着一个为魔族后嗣负责的心态留在魔宫的,真正对这位仙人上心的另有其人,只不过他们尊主不愿意承认。也许是当局者迷,他这个外人在旁边可是看得很清楚,他们尊主对这位沈掌门的关切之心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殷海烟自然也明白医师是好意,就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谁知沈清逐却很抗拒,道:“我很好,用不着劳烦医师。”
殷海烟觉得他是对魔族之人有戒备心,宽慰他说:“荀医师知道你和我的事情,我去玉昆宗找你时,带去的东西都是医师嘱咐的,他是好人,不会害你的。”
沈清逐望着她,睫毛抖动了几下,欲言又止之间,他垂下了眼睛。
垂眸,一眼就能看见身上挂着的那只炽鸟羽毛,殷海烟送给他时,海刻意留了脸上的抓痕给他看。
他攥了攥手指,低笑一声,道:“好。”
殷海烟觉得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但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先看着医师为他诊治。
医师拿出一只梅花枝,和那晚她拿到静室中的一样。
“我的行医方式和仙门的不一样,还请仙人的手让一让,不要再挡着肚子。”
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只梅花枝,沈清逐莫名的紧张,他缓缓移开了挡在肚子前的手,就在他不安之时,殷海烟站起来,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别怕。”
沈清逐下意识地点点头。
医师拿着光秃秃的梅花在沈清逐的肚子上绕了一圈,然后拿开了,花枝开始开花,和那晚一样,但是医师却能从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他笑道:“恭喜尊主,两位少主都长得很好,回到魔族,他们应该是安静了很多,仙人感受得到吧?”
“嗯。”
沈清逐脸上有些发热,他还是没有习惯和别人面不改色地谈论自己肚子里这两个孩子。
殷海烟听了这个消息,心情忽然变得很好,问:“荀医师,你还能看到什么?像我还是像他?还是一个像我,一个像他?”
医师笑着摇摇头道:“尊主也太心急了,这在下哪里能知道,还是等孩子出世以后尊主亲自看吧。对了,尊主要在下调的香也已经配好了,已经交予了宫侍,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医师提着他的药箱走了。
殷海烟转到沈清逐面前,隔着一张桌子,支着脑袋看他,眼中荡漾着幸福的光。
沈清逐被她看得不自在,咳了一声,找话题道:“他说的安神香我不用。”
殷海烟愣了愣,不解道:“为什么?”
“不喜欢。”
“你都没用过,怎么能知道不喜欢。”殷海烟很纳闷,他干嘛忽然跟安神香过不去?
沈清逐皱了皱眉:“我就是知道。”
想起沈清逐夜里休息时紧锁的眉头,殷海烟觉得自己还是再争取一下,“这香的原料都得来不易,荀医师专门为你调的,既能安神又能安胎,就当是为了孩子,先试一下好不好?”
沈清逐猛地起身,“我不用,你要是那么喜欢,就自己用去!”
气氛忽然陷入沉默。
沈清逐页愣了,他心中也忽然漫上一些后悔之意,按照他今天刚想通的事,他事不应该再和殷海烟计较什么了,她想做什么,那便由着她来就好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失控?
殷海烟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低头道:“不用就不用,你别生气……”
殷海烟说完,觉得差一个劝服他理由,她抿了抿唇,补充道:“生气……对孩子不好。”
沈清逐忽然萌生了一种逃离的念头。
他不该跟她回来的,他要离开,离开此处,至少不要在殷海烟看得到他的地方。
他转身冲了出去,殷海烟望着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沈清逐离开殷海烟的寝宫,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魔域的一切他都不熟悉,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一个方向走,脑子中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等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真实的世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一片很茂密的丛林中。
树木参天,遮天蔽日,除了丛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再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看着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安静地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的降临为林中添加了许多危险的因素,黑夜中蛰伏着许多双不知名的眼睛,紧盯着他。
因为刚刚过于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沈清逐根本不记得自己来时走的路,他放出去一只寻路的灵蝶,结果飞出去不到五米,就一头撞在黑漆漆的树干上消散了。
此路不通,沈清逐并不心慌,相反,他觉得很安心,至少他现在可以掌控自己的路。
省力的方法行不通,沈清逐就回想着他年少时在宗门的秘境训练中的经验,在遍地纵横交错的树枝中渐渐摸索出了一条能走的小路。
渐渐地听到了一些人语声,他用剑劈开树上垂挂着几乎成网的藤蔓,一座点着明灯的小院子映入眼前。
有人?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清逐打算过去看看,可刚一抬脚,就发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低头一瞧,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浑身都僵住了。
那是一条碗口粗的蛇!
夜已经深浓,他看不清蛇的颜色,也不敢多看,只觉得这条蛇正沿着他的小腿肚往上缠绕着攀爬!
沈清逐抬手,照着蛇身一剑劈下,那蛇惨叫了一声“哎哟!呜呜呜疼死我了!”
沈清逐眉心一跳。
还是条成精的蛇?有点麻烦。
谁知那“蛇”却逐渐在他眼前幻化出人的轮廓,黑夜中像是有无数条蛇密不透风地缠绕在这个人身上爬一样,沈清逐觉得这个场景无比骇人,想离开,脚下却仍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走什么,砍了我织了三年的网就想走?没这么好的事!”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沈清逐硬着头皮望过去,只见刚刚的“蛇”已经完全化成了人形。
他侧了侧身子,小院里的灯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照出他一张十分美丽妖冶的脸。
他好奇地打量着沈清逐,抬了抬下巴,“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沈清逐道:“我在林中迷了路,见此地有座院子,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