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沈夫人早已不在身侧。她不是脸皮薄的人,这时候也觉得在别人家里,昏睡至此,委实不妥,于是急急忙忙起身穿衣梳洗。
外面久候的云琴听到动静,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高一矮,一人手里端着一个黑色托盘,里面摆放着饰品和衣衫。
云琴屈膝给纪棠行礼问安后,道:“二小姐,夫人派我们来为你装扮。”
高个丫头为纪棠穿上藕荷色撒花小袄,矮个丫头替纪棠系上柳绿色竹叶冬裙。待纪棠换好鞋袜,洗面漱口后,云琴便她拉到梳妆台边,让她坐在椅子上,亲自为她描眉点唇。
那高个丫头为纪棠介绍云琴,“二小姐还不知道吧,云琴姐姐是沈家手最巧的,我家小姐吵着闹着要她去身边,夫人都不舍得放人呢!有她给你上妆,保准二小姐等会儿美若天仙!”
云琴谦虚而又真诚道:“二小姐天生丽质,奴婢拙手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面对她们的奉承话,纪棠一笑,内心微动。
她才到天庭的时候,身边总围着一群年级稍长她的小仙娥。她们或是扯住她的裙子说上面的刺绣漂亮,或是指着她的鞋子说那里缀着的宝石耀眼,唯独不正面评价她的相貌。此前,纪棠住在徽息神女的守神山上半年有余,这让她原本干枯发黄的头发变得油润乌黑,蜡黄干瘪的小脸也重新有了朝气。不过即便如此,她瘦瘦的面颊上,那双眼睛占地太多,仍然称不上好看,甚至连一句清秀都算不上。
那双眼睛满是防备和打量,如果它的主人像明梧一样是个粉嫩嫩的团子,人们会从这双眼睛里看见纪棠受过的苦楚,从此更加爱怜她。可惜纪棠相貌平平,所以她的眼睛只让人脊背发凉,心里毛毛的,很不舒服。
重霄帝尊却只更心疼纪棠,他想如果凛夜没有为天界战死,纪定然还是个烂漫孩童。重霄帝尊每每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多溺爱纪棠一分。她被养得脾气渐长,身边玩伴逐渐散去。
日升月落,弹指一挥间,纪棠已经长成了个窈窕女郎,眼里含着一池春水,看谁都带着三分情义。她中意好看的男子,于是对自己的外貌也颇为留心。纪棠每天早早起来,涂涂抹抹,细心打扮,在脸上捯饬一个时辰的功夫。出门必要打着一把与衣裳颜色相称的纸伞,既是为了不让太阳光晒化脸上的脂粉,也是为了令肤色变得白皙。每晚她还要以花水沐浴,喝众多汤药来滋养皮肤。
如此数十年光景,在天界各种药膏的养护和纪棠孜孜不倦的打扮之下,她算不上容色倾城,可也属于很不错的那一流了。但她声名不好,女子对她多是白眼和讥讽,自然不会夸赞她的脸与先前不同,而床笫之言她听时便不入心,过个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她从守神山上回来,这份装扮的心思就淡了。各色纸伞、涂抹的膏药、以及许多年来积累的养护容貌的书籍笔记都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当没有了心仪之人,她终日和汀姚一样,头发随意一挽,素面朝天见人,只有爱着鲜艳衣裙这一点不曾改变。
那矮个丫头没有夸赞纪棠,她笑着看向云琴,道:“云琴姐姐做菜菜好吃,绣花花好看!真是数一数二的好人才!”
高个丫头接话道:“模样性情又好,真不知道谁有天大的福气,可以娶到云琴姐姐做妻子!”
云琴脸颊飞红,嗔怪道:“你们见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就来取笑我,等我好了,看不撕烂你们两个的嘴!”
那矮个丫头道:“谁不知道云琴姐姐最是温柔待下?你若像荷书姐姐一般,天天板着脸庞,眼儿朝天看,我们姐妹哪里有胆子和姐姐说笑?”
高个丫头点头如捣蒜。
云琴正色道:“背后不可妄自议论他人。夫人最厌烦别人嚼舌根,你们来沈家的时日也不短了,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那两个丫头低头答了句:“是。”
三人又如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笑着说话。云琴担心纪棠看自己三人讲话,她在一旁尴尬,于是时不时提纪棠一嘴,纪棠虽然与她们不熟,但还是聊得很开心。
三炷香功夫后,云琴和纪棠隔出些距离,仔细端详她的脸。纪棠则看向镜子,只见里面的女子眉若春山,眼如点漆,很是动人出挑。在云琴为纪棠上妆的时候,那两个小丫头说话间也不忘为她梳好发髻。
云琴点点头,满意一笑。她拿起桌面上的檀木盒子,取了一对耳环笑道:“我听荷书姐姐说,这是夫人压箱底的宝贝,昨晚特意让人找出来,就是为了送给二小姐。”
纪棠看那耳环,只见它上半部分是颗硕大的宝石,绿莹莹的,在阳光下闪烁出璀璨的光芒,底下则是金子拉成的流苏,流苏很长,纪棠估摸着戴在耳朵上,也许可以垂到肩膀上。她推辞说太贵重,自己不能收。
“这是夫人的心意,也是为了和小姐今天穿的绿裙子相配。”云琴边说边为纪棠戴上耳环。“二小姐底子好,如今打扮起来,更加美丽惹眼。”
纪棠也微笑起来。孙芳慧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孙姝婉和姜晓芙,但自有一番风味。
一切完毕,纪棠随着云琴来到正厅。大大的圆桌上,摆放着各色早点,沈夫人等已经等待许久了。沈夫人见她来,笑着夸赞道:“芳慧,你今天可真好看。来,坐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