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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寿中书(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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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闷着头往前走,直到老伯打破了沉默。他似是感慨:“我们这些人,四处流浪,其实跟放逐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老伯要四处流浪呢?”

“没地容得下我,不得流浪吗?”老伯笑道,语气倒不见郁抑。

枝头原本休憩的灌鸟此刻扑棱飞起,辛止敏锐的五感洞察到几道黑影潜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晃然一瞥似有亮光闪烁。辛止脸上波澜无惊,手上却有狠劲,一道仙师指打了出去,将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身首分离。

前面的老伯正欣喜地喊着他:“看,那药草就在那里!”

水老伯扒开遮挡的枝干,面前景象豁然开朗。一道大断崖横亘两山之间。地面上密密丛丛长着绿草,辛止凝目细看,绿草里面的道炁确凿有些向上,有些向下。

只见老伯手起手落,将那几株道炁向上的药草被摘进背篓里,又见他跑到不远处的怪石后,回来时手上多了几株药草。

老伯说起回去后要用流水洗净根部,然后捣成药汁,一部分储在药罐里作备用,一小部分拿来和萱草一起熬煮。下山不比来时,为防止老伯脚滑,辛止便搀着他慢慢走。

走到一处,他瞥见枝头灌鸟飞了过去,停在灌木丛遮掩住的尸体上,埋头啄食。

“今天真安静,”老伯道,“一只怪物都没有,我们来得真是时候!”

“是啊,很是时候。”辛止收回视线。

“下次不必来了,该采的都被我采光了。”老伯朗声笑道,“下次带你去个好地方。”

“哪里?”

“苍山。在这山头的对面。”

“去那里做什么?”

“马上入秋了,带你看松茸落山,落在石头上,让石头活起来。”

回去时,天已亮透彻。清风扫过天地,黄的绿的蓝的一同受着光的抚照。老伯走得有些气喘,涉河已不似来时,他一边受辛止搀扶,一边撑着捡来桃梗。等到了河对岸,老伯忽然停下。刚才入秋的话,让他想去看看种的小麦有没有熟。

在荒野要开垦出一片适宜种植小麦的土地可不容易。老伯说,他相地也相了不少时日。相中后,又是除草,又是断根的。后来他想了一招,直接放火烧草,省了一根一根断锄的功夫。

他打趣说,还好那些贩夫不看人,只看物。后来他拿到了尖铁齿铁搭,把荒地扒了两遍,撒下谷子,时不时浇浇水,赶赶虫。

“这些种子啊,得等够一年的时间才收得了成果,虽然长得慢,但长好了就是金黄一片。我每次收获了,都分成三份囤着。”老伯说起往事,脸上洋溢着喜悦,“一份给远处的邻人,一份留着酿酒,一份就拿来整饭吃。你是不知道,我买种子就费了好大力气。摘来的这些草药,在每个月中我就拿一份给兰鹄,让她们上镇上卖。里面还掺了点杂草,就等识货的人。每次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但我不要钱,我给兰鹄说,你给我买点种子就好了。我只要这些。”

老伯的地在河水的上游。听着老伯的描述,辛止心中也泛起期待。他感觉老伯行走的步子变得愈发轻快了,先前行路的疲倦在汗水中融化,有一种向上的欢悦散逸在他身边,让辛止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是他在杂役门守灵田施粪时从未有过的快乐。他能感受到从土地上传递来浓浓的坚实,一只只为自己而活的双手正改造这片土地。一片因自己而活的土地。

快到达田地的时候,辛止只望见乌压压的一片。他只当是还没走到,依然往前走。可老伯的身体陡然颤栗,他忽然大叫一声,撇下辛止狂奔过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乌压压长着三只眼睛的怪鸟早将麦谷踩进地里。满地都是破碎的籽粒与零落的小穗。老伯抓起石子桃梗就往鸟群打去,一道道凌厉的剑影自老伯身后而来,贯穿了几只怪鸟,剩余的怪鸟尖叫着振翅远去。

那块被老伯描述成金黄灿烂的土地被怪鸟蹂躏得可怜。老伯掩面跪下,平常挺直的脊背此刻弯得不成人样。辛止走到田里,每一垄都留着嚣张的爪印。

“它们……原本不是这个时候的。”老伯的声音阻塞酸涩,“这个月已经来过了,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小穗籽粒此刻成为土壤的经络,今日便要沉溺,不会再向上。

“罢了,罢了,”过了许久,老伯抬起头望着辛止,眼里带着恳求,带着无可奈何的认命,“我真蠢,非要那门前种杂草做什么呢?反正那天也不会有……我们还能吃鱼对不对?”

辛止不敢再看老伯的眼神:“或许还有办法补救。”

老伯张开嘴,颤动几下,最后只道:“道炁太大太庞杂,全部复原,很痛苦。修士之躯没法容纳,罢了,罢了。”

“试试吧。”辛止轻声道。白雾在他面前比了个手势。辛止眼里只能见到那个大大正起来的大拇指。

原本明朗的天空顷刻挂上一片巨大的乌云,如同吞饮百川的长鲸降下大雨。这雨尽情地落下,落在毫无生机的土地上,落在赤脚行过数地而皲裂的脚上,落在老伯无助的脸上。

大雨落下,麦谷破土而出,发出跫跫足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一片,从绿到黄,开满山坡。老伯似孩子般着迷地看着,黑色的汁液自他眼皮下流淌。

辛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修士吗?”老伯喃喃道,“真是太厉害了。”他仰着脸,任由甘霖滴落。他的右眼开始变淡,直到虹膜出现复杂的花纹,瞳孔内囚着一枚扭曲的字形。马车上的对话时刻在他脑海里回响。苦等了快一个月,原来自己要找的鐌人竟在自己身边。

“这是什么术法?”老伯问。

“……”辛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万物有灵。”

“你怎么呆成这样?”老伯笑道,“你自己的术法你还震惊?”他抹了一把脸,发现手心是黑色的汁液。老伯看向辛止,一只眼睛是凡人的黢黑,而一只眼睛是鐌人的扭曲。

他嘴巴扯动脸部的皱纹,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老伯走到辛止面前,让他更加看清那只眼睛。“原来你们便是拿我们学会了这些术法,”老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作出了贡献?”

白雾忽然化为一缕烟,穿过老伯的瞳孔。

一霎那,宗门的黄麻纸席卷辛止脑海。那些活抓鐌人的口令填满每一道思绪。他回想到被江槐按在地上的屈辱,想到休云道人最后的倔强。

那颗追求新术法的心正蠢蠢欲动,他想到此前做过的无数个愿景,他发誓要在仙法大会上夺魁。那必将出现的天才般的未来,他一刻都没有放弃。

辛止动了。方才捏紧的拳头,此刻抬了起来。他对准水老伯,脸上有水淌下,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是啊,是的,”辛止道,“很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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