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五个月后的仙法大会,我要用最终的胜利证明我在世界上的意义。我不是可被抛弃的,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也不是懦弱……”
“不,孩子,你还是没有明白,”老伯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里有一种天地同尘的悲怀:“我的意思是,渺小,从来都不成问题。不要再要求自己去做什么,对世界而言,你已经在活着了。”
燃烧的木柴开裂,散发出淡淡的香。
回到庐舍,已经是日落西山。水老伯在黄土台上破开捕到的鱼,去掉鳞眼肠胃,擦干净后,往里放了几把雁翅桧,将鱼吊在架上晒干。辛止看他前后来回多次,最后从一小泥门里出来,手上多了几条黑不溜秋的干鱼。
“孩子,你有没有什么看起来很可怕的术法?”
辛止不解其意。老伯解释道:“就是看上去很糟糕,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威胁的术法。”
辛止思考片刻,倒问道:“老伯你要做什么?”
水老伯叹了口气:“我在这里住了半辈子,虽然没有和谁结邻居,但平常走动也结识了不少人家。别看方圆十几里荒无人烟的,这些人啊,都散着住。”
辛止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同白雾交流。他记得有一道术法描述有些模糊,在试图向白雾求证自己的想法。
“其中有户人家,就母子两人。她们,”老伯眼神飘忽了下,“哎,造孽啊!大雪天的被家里人赶出来。日子没安稳上多久,那孩子也不知道听哪个过路人说,吵着闹着要当修士。有几次离家出走被我给逮回来了。家里还有母亲在,干什么不好,非要做六亲不认的修士,这不让把人拉扯大的母亲活受罪吗?”
辛止默默听着。他已经和白雾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就想啊,你不是修士吗?能不能使个什么坏点的术法,震慑一下她,让她先安分一段时间。等她长大了,有能力安顿好她母亲了,再去考虑当修士的事情吧。”
辛止忽然有些不解:“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斩断她的修行念头。”
“这玩意怎么斩得断?我只是想试试,让她知道当修士的厉害。如果吓退了,那她母亲也不会再过度操劳。要是没被吓退,也罢,”老伯苦笑道,“那她便是修行的命。虽然我不喜欢修士,但真到那么一天,我便顶上。”
翻过西边的一个小土坡,穿过荒凉的土地,杳无人烟的原野上撑着一间小木屋。木屋西处是一栏方形畜圈,里面草芥凌乱,粪便涂地。辛止只看见了几只瘦小的小鸡。
他二人来的时候,那位母亲刚从窖井打水回来,人穿着件灰青窄袖衫,围一条缬染围裙,踩一双弓鞋,看起来整洁干练。这位母亲叫兰鹄。老伯将辛止说成是自己朋友的亲侄,是个修士,听说兰鹄的女儿兰舟想当修士便来看看她资质如何。
兰鹄听完立马诚惶诚恐起来,一下要行好几个礼,但都被水老伯止住了。兰舟趴在门背后,看着辛止走进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兴奋地看着辛止。
“大哥哥,你是修士吗?”
辛止估摸着兰舟不过五六岁大。
“是啊。”他蹲/下身子,拉过兰舟的手,装模作样通过手相看资质。
兰舟欢呼道:“那我今日是不是能跟你走了?”
“不一定,得看你资质如何。”
“我资质很好呀!”兰舟笑咯咯,“之前也有个修士大姐姐,她夸我天赋很好,说来年冬天要带我走,跟她去修仙去。”
“为什么是来年冬天?”
“我悄悄给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娘亲,”兰舟紧张兮兮地凑近辛止,耳语道:“她说我来年冬天六亲根尽,让我不要告诉娘亲,到那时候她就来接我。对了,大哥哥,什么叫六亲根尽?”
辛止严肃道:“别信那些话,修行之人最不能定命数。”
“所以大姐姐是在骗我吗?”兰舟的脸皱成了包子,“还是说大哥哥你在骗我?”她抽回放在辛止掌上的手。
屋外水老伯正将腌鱼交给兰鹄,同她唠家常。辛止哄道:“我是修士,我为什么骗你?”
兰舟的眼底还是写着不相信。
辛止轻轻掩上门。屋内蜡烛发出微弱的光。
辛止道:“当修士不是什么好事。你每一日都要跟可怕的东西作对。”
兰舟扬起小脸:“我不怕!我经常一个人在晚上赶偷鸡吃的野兽!”
辛止又道:“当修士会扰乱你的心神,让你没法过上安稳的日子。”
兰舟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坚定道:“我也不怕!我以前在野外睡觉,野兽叫我都不怕!”
辛止叹了口气。他想起老伯的请求。他拉起兰舟的手,淡淡道:“那便让你看看修士的世界吧。”
霎时间风云变幻,一间破小的屋子竟然出现乌云密布天雷滚滚的景象,从地底陡然长出怪异密集的藤蔓,缠着兰舟手脚,兰舟大声尖叫,四处逃窜想要摆脱藤蔓的束缚,却不想一脚踩进流着脓液的河流。
翻滚的血肉将一只只眼球吐出来,折射出骇人的光,兰舟哭叫着往回退,她找到辛止寻求解脱,却不想抱着的人瞬时变成一具散架的白骨,再抬头看去,一只獠牙奇长无比的头骨正用森森眼洞看着她。兰舟叫喊道:“我不要修仙了!我不要了!救我,救我!”
顷刻风云变幻。屋子还是那个破小的屋子,蜡烛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兰舟抽泣着,辛止抱住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后背。
“当修士就是这么糟糕。”
兰舟使劲揪着辛止的衣服,直到确认这是具□□之躯才哇哇哭起来:“我不当了,太可怕了!”
回去的路上,水老伯问辛止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叫兰舟断了当修士的念想。
辛止笑了笑:“天女散花罢了。”
谁说可怖的场景不可绚烂呢?
夜幕将至,快走到庐舍的时候,他二人瞥见远处一群人坐着轿子扛着方形棺打天际匆匆来。辛止和水老伯也跟着这群人进了密林,只是藏着,听着那些人吊着嗓子哭丧,又看了半天,那群人才坐上轿子离开密林,打天际匆匆过。等那伙人走远了,水老伯往前去,发现一块新立的碑。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列字,但他二人都不识得。
“真是体面。”老伯淡淡道。
“为什么?”
“起码还有人下葬,起码你还能见到尸体。”
辛止沉默不语。
远处青色萤虫闪着光,紫云翻飞,天地混沌一体,不可区分。萧瑟晚风荡进密林,水声浮动在四周。老伯取下腰间酒壶,洒在碑上。
“这样的气候,酒最醇厚,”他说,“我酿酒,就是为等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