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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寿中书(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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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老伯粗旷坚毅的面容忽然柔和起来:“这是我小时候父母拴在我手上的红绳。我带了好多年,去过多少地方都没有断,偏偏上个月在河里捕鱼,被那些畜生咬开了!”

水老伯用手指着红绳,继续道:“我用了好几种办法,都不起作用。打死结打不上,用针线缝补也接不上。我就想啊,会不会得用什么术法才能让它变回原样呢?”

水老伯的眼底只剩担忧。

辛止听懂了老伯的请求。他仔细打量一番,心里已有了计划。虽然辛止没有学过复原物品的术法,但他从红绳的前后两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道炁。

他拿起任意两条,首尾相连。两端道炁如流动的纹络相互缠绕。

“怎么样?”水老伯紧着嗓音问。

在红绳就要严丝合缝时,原本柔和缠绕的道炁忽然狂乱起来,硬生生错开。

“我再试试。”辛止换了一条红线。

水老伯视线不离红绳。

“像织草鞋那样,刚才好像要成功了。”

辛止霎时顿住,他猛地看向水老伯,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红绳,并未察觉辛止的变化。

“这根是不是可以?”

辛止深吸一口气。他看着老伯抬起眼,询问他,可这双眼睛太干净。布衣短褐大敞,只有泥土般的粗糙。

两根红绳的道炁互相吸引。就差一点,两根红绳就要连接在一起。辛止找回自己先前在不动山利用道炁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将这端的道炁搭在一起。

“这根红绳很重要吗?”辛止问。

“废话!这可是娘系在我手上的。”水老伯伸出手腕,在辛止面前晃了晃,“怎么,这很奇怪?”

“没有。”辛止一边说,一边缓慢接连道炁,“亲人给的东西,确实很珍贵。”

“可不是吗?”水老伯道,“我以前一直带着,能从里面感觉到娘和爷的存在。但现在断了,什么都没了。我就想着该咋办呢?”他啐了一口,又骂了遍河里那物“畜生”。

“听上去很神奇。”辛止附和道,手上功夫不停。

“是啊。在神面前祈祷得来的玩意,按理来说得有些用才对。”水老伯说着说着倒笑了起来,“不然你们干吗抢着做修士?”

辛止习惯了水老伯的快言快语。他一笑了之,并不答。有些问题压在他心里,但终究是没有找到发问的机会。

两根断掉的红绳总算连在了一起。此刻辛止脑门渗出细细密汗,可精神却抖擞几分。他继续牵引另外两根断掉的红绳。

“厉害,厉害!不愧是修士!”水老伯叹道,“果然,我们这些大老粗干不了这些活,要不说修士还是厉害呢?哼哼……”

“老伯,当初干吗要找神讨要这玩意?”辛止又问。

水老伯半天没声音。辛止以为他没听清,悄悄看了老伯一眼,发现他面露难色。

“拴红绳啊,”过了半会儿,一股带着酒气的声音才传来,“把我拴他们身边,不要被分开呗。”

话音刚落,水老伯大了说话的力度:“这红绳有个鬼用!还不是你们、你们!”辛止同他目光触到一处,水老伯忽然打了个寒战。

“罢,罢。”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开,“你先补吧。这活累,我不吵你。”

说着又摇摇晃晃入屋了。

辛止敛下心神,继续密缝道炁。从未有那一刻,他似这般认真,他也想为老伯做些事。

远处传来飞鸟扑棱的声音。

在接成一根完整的红绳后,辛止将老伯叫了过来,把红绳在他手腕上绕了绕,重新系上。

“真好,真好!”老伯晃着手腕,看着复原的红绳喜不自胜,“一切都又回来了!”

辛止接过老伯递来的布,擦拭掉额头的汗。

“你父母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吗?”水老伯笑问。

辛止摇摇头。

他语气平淡:“我是孤儿。”

说这话的时候,雁翅桧发出簌簌的声音,如同点燃丛丛绿火。

“我是在养生堂长大的。父母没给过我什么东西,起码那些人没说过。”

空气中酝酿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如果想,可以在我这住上几日。”水老伯说完,又慌忙补充几句:“我这虽然啥都没有,但你清净嘛!”他又把后两个字重复念几遍,“清净,清净!”

辛止朝水老伯笑了笑。酒味还在,但他眼里早没了曲屑黍米。反正白雾还没告诉他鐌人的下落,与其当只无头苍蝇,不如先休养好,等白雾的消息。

辛止夸张地打了个揖:“那边叨扰几日。”

“去,去!”水老伯摆手笑道,“说的什么话,听不懂!”

他递给辛止一碗酒,辛止刚要推辞,低头发现脚边的碗不知何时不见了。

“我给你换了!那酒放一会,味儿就没先前那样好。看你那么认真,弄完不得给你喝点好的?”

辛止无奈,他喝不惯老伯的酒。但在老伯满怀期待的眼神里,他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但因为喝得太快,辛止不免呛咳出来。

水老伯指着辛止涨红的脸,哈哈大笑:“怎么样?你们宗门没这玩意吧!”

辛止一边咳,一边摇头。

“那你们喝什么?”

辛止拿起老伯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喝茶。”他道。

水减了几分灼热感,让他没那样难受。

“什么茶?”

“萃儿茶。”

“哼,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晚风驰荡在天地间,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从密林来,还是从河对岸来。远远的,似有烟雾升起,如同绳圈一般放开来,一直往上,融入那片月。

“对的。不好喝。”辛止说。

酒烧着他身体,一会凉,一会冷。

“看来你们修士生活品味也不咋样。”老者哼起小曲,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张饼,递给辛止。

“我也不知道你们当修士的是不是要断食。”他说,“但这饼能给你解酒。”

辛止大口咬着。倒不是他真的饿了。这酒里有种怪东西,催着他心底某处生根发芽。

眼前的月亮,时而大时而小。他听见老伯说要是早点遇见他就好了。他以前也有个同伴,只是最后没跟他来这里。

“他说他不信邪,要去找修士。他是个老烟鬼,临走前把烟袋放我这,到现在也不见他来拿。我娘给我讲啊,死这件事,总是会找上门来。不管逃得多远,都要经历这一遭。”老伯又饮了一口酒,“我也没啥念想了,只想努力活着,死得好看一点。你明白吗?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你应该死成自己想要的死法。”

细细的水香穿针引线织在庐舍周围。

“只要想好了怎么死,人就能忍受现在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老伯的声音低闷,如同石头在地上打滚。有些话说得太沉重,叫辛止没法接。

眼前的月亮终于变成了原状,被群山高高托举,凝固了许久。

“这酒很好。”

辛止再一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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