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见她不愿开口,也识趣不再追问,只招手吩咐一旁的女婢,“将案上的纸笔撤了,换玉露团与荔枝。”
李知恍然回神,察觉自己有些失仪,一时赧然行礼,“未有,此话乃故人所言,忽而惊闻有些感慨,还望贵主见谅。”
清河支着脑袋思忖,此话来看该为郎君所言,转念又想李知如今仍待字闺中,未曾听说与他人定下亲,又忆她当时神色微愣。
多日的话本子未曾白瞧,她点头笃定,这所谓的“故人”定也是“心上人”。
“先生这个故人想必颇为有才,不知是否在朝为官?”
自觉猜出些影,清河迫不及待旁敲侧击。
李知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贵主两眼明亮,倒像是期待,顿了下,便言:“未曾。”
虽摸不清这公主心里所想,但李知还是想少些麻烦。谨言慎行四字,阿耶让她记在心里。
“那倒是可惜。”
女婢们搁放好荔枝,李知再次四下打量,温声询问:“往后教公主习字是在何处?”
“在千秋殿内,张老先生因为身体,每月来四次。”回话之人是公主身边的女婢,“李女师每月来十五日,是以大部分时日要依仗女师来教□□。”
李知点头记下。
日已将升,辉色落在垂兽之上,一寸寸照满瓦间。
中书省殿下的一道亮光,顺着窗棂,洒在谢愈的案前。
此刻他正在视事,眉头紧锁。
他刚接手了右拾遗一任,负责看管往常呈递奏折的匣子,察看往前的官书文卷,竟发现许多先前搁置的折子,包括各地盐税作假,兵马空套,京官庇护,中官藏田等事。
“张拾遗。”谢愈抬头见张迪刚进了殿中,便出声叫住他。
“谢拾遗有何事?”
谢愈将这些陈年的折子给他看,又言:“此前可有人向陛下谏议过这些事?”
岂料那人笑了一下,也不正眼瞧上一番,语气高傲得很,“谢拾遗还是少管旧事,左右不过是些小事。”
谢愈捏着折子,盯着张迪反问道:“那张拾遗认为什么是大事?”
见张迪不言,他步步紧逼,“言国家有遗事,拾而论之,此之谓你我本分,张拾遗舍大言小,不知是何心思,便是政事堂里的宰相也有被戏称伴食相公的。”
“你!”张迪将折子摔在地上,愤愤道:“狗咬吕洞宾,政事堂里的相公也是你能编排的,等着被收拾吧!”
屋子里的人听此话也都过来劝,“谢拾遗,这些陈年旧事何必再管,我们虽是相公亲点,可终究是个八品小官,所言之事无非也都是无疾而终。”
“哎呦要我说啊,谁人进来不这般闹一场,真当自己是百姓的眼百姓的嘴了,等被敲打敲打一番,你看他还这不这般?”
余下人都笑起来,“年轻的时候都主意大着呢。”这一番插科打诨言毕,笑哄一声,全都散了。
“各位倒是真有脸面。”
殿内角落兀自传来一句轻飘飘地嘲讽,声音不大,却将好钻入人耳,落得分明。
那张迪听此正要发作,被一旁拾遗拉住了,他小声劝道:“理那疯子作甚,我们只说我们的。”
谢愈移目望去,只见坐在一角被称为疯子的那人头也未抬,自顾自地写着折子,视若未闻。
他收回视线,撇下一干人,行至原处,开始比对折中遗落,将此前的折子挑了些重点细细誊抄,但凡有一字未入谢愈之眼,便又换下一张,如此反复。
案上的夕色慢慢划走,他抬头,只见殿外日已半落。
宫门落钥前,谢愈得离开。
行至承天门外,他便同才上马的李知相遇。
夕色倾洒在那件青蓝衫间,李知右手执缰绳,正调转马头,忽而瞧见身后的谢愈,一时展颜,“先生好巧。”
“怎未见李府的仆从,李御史放心三娘一人骑马回去?”
“我打发他们不用来,左右骑马一会便到崇义坊。”
谢愈闻言,忙拉住缰绳,同她并排前进,“胡闹,我送你回去。”
李知是生在长安城里的人,自是比他都清楚各坊道路,但谢愈做事总执于细微,况她也想与谢愈一道,便笑着应下。
“在宫中,三娘一切可还好?”
李知点头,左手抚着马,扬唇轻言:“贵主称我为先生,教起来也不算太吃力。”
谢愈笑弯了眼,移目打趣道:“怎的这么傲,吃力这样的话也说上了。”
“哪有。”怕他误会,李知忙否认解释,“我是觉得跟着谢先生习了两年行书,再折回来教公主正楷,怕自己心不从心,不配为人师罢了。”
谢愈“嗯”了一声,半晌不言语,突然转了话头,声色清朗,“你也做了先生,不如就改了称谓,唤我五郎?”
落于面庞上的视线灼热地不容忽视,李知却怎么也不肯抬目,只垂眼抚马。
谢清让怎么就偏盯着这儿事呢。
良久,她才闷闷开口,“五郎便五郎。”
夕色映照两马两影,慢行于市。
谢愈望着她笑,胸腔微震。
李知于称谓一事上的心思弯弯绕绕,复杂得很,哪里又是谢愈所能猜到的,便是这般,他也只是觉得昭九不好意思开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