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登时醒过来,骄傲地一转身,“学,当然学!我是为我自己学的,可不能受不相干的人影响!”
卫宁儿感受到她挑战似的眼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莫名郁闷,她这是无辜当了一把恶人了。
而且,人家怎么能把这种表白之语说得那么信手拈来,要多少有多少,她呢,什么都等不到。
西屋的气氛又活跃起来,振寰感动不已,拎过旁边一张小板凳坐在花未眠身边,干脆跟她一起听起了课,“……小眠,这个滚针绣,我刚才听着宁儿弟妹说的是要这样……”
振寰说着上了手,左手握着花未眠端着绣绷的左手,右手绕过她肩后,握住她捏着针的右手。他手指修长,这么包握着花未眠的手居然也能准确捏到针上。
然后两个人四只手,一个绣绷一根针,就这么刺针引线,绣上了。
“这个长短针脚,我听着应该是这样……”绣过几针后,振寰又指导起了下一步。
“是这样吗?”花未眠疑惑着,看了看前面默默无语的卫宁儿,又转向振寰,“我记得这样不对……”
“没事,咱们一样一样试过去,先照你的试……”振寰的无限耐心此刻派上最好的用场。
西屋里一片安静,唯有他二人一前一后半包围姿态的共同刺绣与讨论声。周围人在之前两人争论时还暗暗好笑,此刻却都蹙眉张嘴,均是感叹羡慕不已,甚至连自己的活计都忘了,众星拱月搬又将板凳挪近了仔细看他二人相处。
向云荷半蹲着从后排凑到卫宁儿面前,小声道:“嫂嫂,要不要给振大哥备上绣绷和绣线?我瞅着他肯定比花嫂子绣得好!”
卫宁儿无语,只有向云荷能在这样的气氛下还能想到这种事情,她摆摆手,“不必,回去绣你自己的。”
屋外向云松搓着满身的鸡皮回去东侧屋,“振哥这是,功力又深了啊……”
这天之后,振寰和花未眠就开始一起学刺绣,每次都挨着坐在一起,小声讨论,你一针来我一针,你从上方刺下来,我在下方接针回刺。那专注专心的样子,简直是在做天底下最幸福最有意义之事。
卫宁儿感叹,古有张敞画眉,今有振花共绣,二者无分高下,均是深情典范。而且花未眠那个乖张跋扈的性子如今看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振寰那些温柔深情的废话一说出来,就总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向云荷探头探脑总想看看振花绣的到底是个什么,是不是如她所想振大哥绣得比花嫂子好多了,但周围别说卫宁儿,哪怕是爱嚼舌头的绣娘们都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而见天春思翻涌了。
向云荷没能遇上跟她同样关心这事的人,终于嘀咕着也翻进对自己与来启明未来的伤感里,整个人都忧郁沉静了。
令人吃惊的是,第二天起,孙家人多了好几个,孙大海家两个儿媳都来了,孙二海家更是两个儿媳一个女儿都到齐了。第三天人更多了,孙家八个女人全部到齐,甚至男人们也在绣班放课之前悄悄来了。
林家人也到得不能再齐,以前从不在绣班开课时来的林百祥林百庆也趴在西屋窗口看稀奇,甚至银铜两个半大小子都看得嘻嘻哈哈,金木二人则是来凑完热闹又去隔壁跟向云荷的床大战去了。
再后来,罗芸花家的陆金生也惊疑不定地来了,凑在窗口看了半天振花二人的情形,才先是放心地对罗芸花松了口气,转而又不屑地说了句“就这样的算什么男人”,最后扔下满脸幽怨的她走了。
此后每到绣班开课,向家祖屋外就人头攒动,最后甚至隔壁村的人都来了。女人们看了之后无不艳羡加郁闷,而男人们个个都鄙夷不屑,说振寰一个大男人竟然跟自己女人一起学绣花,简直把男人的脸都丢光了,对女人们对他如此推崇更是猛烈嘲讽。
村里村外为了这个事情观点不一而吵架的两口子多了很多。也有人问向云松对振寰什么看法,向云松但笑不语,问多了就说,“乡亲们有事没事多来转转,看看我这里有什么可意的,带一两件回去,价钱好说。”
村人于是真去绣房里走走看看,虽然价钱放在那,乡野地方不会有什么人买,但松宁绣庄的名声一下子响出了溪口村。
至于对振寰到底什么看法,向云松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反正他一点都不想成为振寰。
时近初冬,向云松和卫宁儿一起去了龙头山上二十亩小茶园查看过,茶芽已发到有寸把长,这些日子天气爽朗,正是采茶的好时候。
向云松决定先去趟县城把手头的货交了,去之前,搂着卫宁儿还是那句话,“跟我一起去吧。西院那些家具漆刚上完,等把荷儿腾过去还得十来天,嗯?”
卫宁儿把装着绣品和鞋的包袱扔下,“可现在绣庄每天那么多人,花嫂子也天天来,走不开啊,茶庄到时也需要人手……”
向云松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只能用数落她发泄自己的失望之情,“你老这样,没劲!走开一两日,天又不会塌下来……”
这次去县城,除了前次的货交掉之外,还把完工的那三扇台屏分别摆到了木作铺、字画铺和秦北涛的案台上,谭友德和周岩都很看好,价钱定得很不错。
在谭家铺,他查看了之前百子图下好的料,雕工上自己有了经验之后就能看出些门道来了,当下向工匠提了意见。工匠修改之后,又约定好第二天来监工拼装。
字画铺里,周岩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岁寒三友的挂屏已经卖出去了,六十六两。扣除一成提成后,给了他一张六十两的银票,“对方在字画与刺绣方面都有研究,我看那人心诚,也就没往上说价。六十两,你可别嫌少。”
这套岁寒三友挂屏向云松没怎么关注,此番能卖出六十六两的高价诚然是依托字画铺的功劳,毕竟四君子的四幅落地折叠屏他都只敢定价八十八两。向云松自然高兴,“怎么会嫌少,这个价我自己绝对卖不到。”
想起前次程锦对着挂屏欣赏的情景,再加上周岩适才的话,他疑心卖家就是程锦,试探道:“不知买家是哪里人,为何愿以这么高的价钱买下?”
但周岩只是一笑,戳着他的肩,“买家哪里人为啥要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次的挂屏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也不等他回答,转身从柜台后的字画缸里取出一卷画,“这是我铺里的画师照着双虎图仿画的,拿回去给你娘子,照着绣幅双幅的挂屏来。时间上不急,务必绣好了,这幅价钱我一定照高了卖!”
周岩雄心勃勃,向云松也就不再多想,接过画替卫宁儿立下军令状,“周哥放心,回家我就把画给我娘子让她照着绣出来!”
给秦北涛的台屏是幅金丝楠木的蝶恋花,向云松说明了是他跟卫宁儿合制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秦北涛兴奋,说跟那面四君子的折叠屏风一样,成婚当日要摆在屋里显眼的地方,让来闹洞房的亲友都看看。
向云松当然说好,还跟他说了后面有一副百子图在谭家铺制作,其余台屏也能订制,让他不遗余力只管推销就是。
他在秦北涛处蹭了一晚,第二天去谭家铺监工,想到后面的合作以及茶庄的事,午间向云松还是邀了谭友德去了临近的贺仙楼吃饭。
穿着身单衣的淘春依旧站在门口,人看着有些瘦,唯独嗓门依然洪亮,“贺仙楼今日在此迎贺神仙,饮酒送茶,吃肉赠菜,要问神仙是哪位,请各位听我细言说……”
她喊得九曲十八弯,当下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眼光瞄到向云松,立即换上大大的笑脸,滚到向云松跟前,“两位神仙,恭喜发财!”
向云松笑着点头,“小仙带路!”
“遵命!”淘春高高一声喊,小跑在前面,熟门熟路给他们领到二楼一个小雅间。
吃饭时,谭友德还打趣,“你可真是做买卖一把好手,这贺仙楼的小厮才见两面都能混熟了。”
向云松也不说破,随便应了一声就与谭友德喝酒。
谭友德两口酒下肚开始感慨世道艰难,“前方战事吃紧,朝廷税目繁多,生逢乱世,如你我能喝上这一杯,算是有福。”
他转着杯壁上挂着的酒花,“不过要论有福,还得是这贺仙楼的东家贺老财。这家伙是个人精,把生意做出花来了。就是做人不够厚道,小厮口袋里几文客人给的赏钱都要求上缴……上个月,有个小厮私藏了十文给发现了,叫贺老财打了一顿,给扔出门去了。可怜那小厮,一瘸一拐,穿着身单衣就那么咬牙走了……”
向云松蓦然想起淘春穿着单衣吆喝的样子来,今日进酒楼没见到向南。那小厮,不会正好就是向南吧?“怎么会穿单衣?在这贺仙楼帮工,好歹也有帮工钱。”他装作不知情地问道。
“哎呀你是不知道这贺老财有多抠,那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就刚才那小姑娘,吆喝一个月,才六百文,比我铺子里的洒扫工都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