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芸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外面一天一变,把村里每对两口子都传一遍的消息时的心情。最初听说时觉得离谱,意识到是卫宁儿这边在传,她又开始担心,怕卫宁儿往外传出她跟那个人来,那她就真活不下去了。
那几天她门都不敢出,直到两个孩子在家饿得哇哇叫,她只能出门去买米买菜,然后就听到邻居杨氏说她跟她家陆金生也被传了。杨氏奇怪,什么时候陆金生回来了。
罗芸花听在耳朵里,真是眼泪都快下来了。陆金生当然没回来,还在海上飘着,但这明晃晃是谣言的谣言就那么传着,也没有一句她跟那谁的真话传出去,可见传谣的人真只为让大家别所有的谣言,而不是要把正主捅出来。
卫宁儿是个厚道人。
她实在惭愧得不行,才趁着天黑,又一次带了些海产来真心道歉。
“妹子,姐对不住你,”罗芸花抹着眼泪,“姐胡说八道的话,你没揭穿,姐真心感激你……”
“金生嫂子,大家都是女人,女人难,男人不在家的女人更难,”卫宁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是会来事会交往的人,心里话说起来总觉得词不达意,最后也只能轻声地说了句,“这些我都懂的。”
“嗯!”罗芸花的眼泪又一次落下来,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为着两个孩子她已经极力保护自己,但那日在碾房,陆宝云动手动脚,加上天黑,她一时迷乱,才差点让他得手。
“姐谢谢你,还有你家云松兄弟,那日要不是他在碾房外喊了那一嗓子,也许,也许姐就犯下大错了……”
罗芸花低低啜泣起来,实在羞愧,但也真心感激,“妹子,谢谢你,”她把小布袋的抽绳塞进卫宁儿手里,“一点点心意,这回一定收下,也让姐安心一些。”
她话说成这样,卫宁儿也觉得再推脱就实在不近人情了。她把袋子接过来,反手握了握罗芸花的手,“你自己多保重。”
看着黑暗中罗芸花不住抹泪的样子,想起来她眉间总是带着的那抹苦意,卫宁儿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要是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别憋在心里,也别再让自己被欺负。”
罗芸花心里一酸,狠狠一点头,又握了握卫宁儿的手,抹着眼泪开门跑出去了。
她一走,向云松就转过院墙拐角走过来,牵着伙计,走到卫宁儿身边时,把脸俯下来凑近仔细看她,“哟呵,你倒是学会行侠仗义了。说说看,你想怎么帮她,替她打陆宝云还是替她骂陆宝云?”
卫宁儿没想到被他听到了,当下有些赧然。她是有些想帮罗芸花,可打骂这种事她一个也不会。
不过向云松的话也提醒了她,想起来上次罗芸花说的,如果她不听陆宝云的,陆宝云就会把这事抖搂出去,让她活不下去。
这么想着,卫宁儿倒是真有些担心起来。关上院门,她追上向云松,“那个陆宝云,说不定过了这茬还会继续纠缠她。”
“有可能。”向云松答得飞快,走得也飞快,一路把东西卸在大门口,把伙计牵进杂物间。
“所以你,能不能……”等他出来时,卫宁儿迎上去,略略讨好地轻声问道。
然而没想到,向云松开口就是一句干干脆脆的“不能”。卫宁儿一下子愣了,“为什么?”
“为什么?”向云松走到大门口把东西提起来放进堂屋,“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让我怎么去能?棒打野鸳鸯吗?”
“什么野鸳鸯?明明是陆宝云欺负罗芸花。”卫宁儿看了眼靠墙放着的一板板旧布包着的东西,只略略纠结了一下就去灶间开饭了。虽然她很想第一时间知道今天绣品的买卖结果,但也不好意思缠着向云松先说这个,总得让他吃完饭先。
向云松也进了灶间,在脸盆架上抹了把脸洗了个手,就到灶前帮忙端菜。他肚子饿了,手都没顾上擦干,就去捞饭架上刚蒸好的酱麂子肉,卫宁儿眼疾手快地用筷子夹起一块来塞进他嘴里。
向云松三两口把麂子肉嚼下去,“你怎么知道?她跟你说了?她说要跟陆宝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这当然没有,可是,“这种事情还要说出来吗?明明就是陆宝云欺负她啊!”卫宁儿嘴上不服,手上没闲着,一碗碗从锅里往外端着菜,再盛上米饭。
“傻瓜,你得让她自己求助。她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她真心想跟陆宝云断?”向云松端着饭菜走在她身边。
两人把饭菜布上桌,面对面坐下来时,卫宁儿想起来,向云松那日在床上,听说她被指指点点的第一反应可是把自己跟陆宝云同仇敌忾的。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她也只能无奈。
不过,倒也是可以敲敲边鼓,“那这事要是被她丈夫陆金生知道了可怎么办?她活不了,陆金生也是可怜人。”她着意突出陆金生,想把向云松的立场导到陆金生那边去,让他生出同理心。
然而向云松却是端起饭碗吃了扒了一大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懒得管闲事,又没好处。”事到如今,他可没那个自以为是乱莽的心思了,白天才刚亲眼见识了一场贪心不足的例证。
不过,看对面女人蹙起眉头半是不满半是无奈的表情,又还是心里一软,“除非她来求你。”看对面那张脸上升起疑惑的神情,又加了句,“然后你给我好处。”
卫宁儿无语,从前向云松把行侠仗义挂在嘴上,现在像换了一个人。要说是这些日子以来在溪口村被要试图赖账的亲戚和鸡贼坑人的小贩们磋磨的,那也只是让他认清了劫富济贫这条道行不通,行侠仗义这条道不应该受影响啊。
向云松看她这默然不语中透着不解又不甘的样子,笑了,“怎么,你的行侠仗义之心就这么点?想让我去教训陆宝云解救罗芸花,却连一点好处都不肯出?”
“你从前,不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吗?”卫宁儿声音里透着幽怨与失望。
“那是从前,现在可不是了,现在我无利不起早。”向云松想了想,顶着她的失望直截了当,“除非,为了我自己。”
卫宁儿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却找不到答案。男人这段时间以来好像变得深奥复杂了,有时候都让她直觉不是那个总是怼天怼地怼人的向云松了,倒像个精明的商人。有时候,又觉得只是个见天干着地里的活计,什么都没想的农夫。
她这边出着神,向云松倒是又恢复了惯常的腔调,筷子敲敲饭碗,“回神了回神了,赶紧吃饭,吃完了听你相公说说你绣品的事。”
见说起这个,卫宁儿当然来了兴趣。见她终于灵活地把别人的事就此放下,改而一心一意吃饭,间或给他添饭端茶,向云松欣慰,女人终于开窍了。
他刚才拒绝了她,看到了她眼中跟老郑们一样的失望。这让他多少有些纠结。不过还是要让她知道,人人能靠的只有自己。他能帮她,却不能有求必应,不然他又成神了。
尽管他的确很想做她的神。
晚饭后,卫宁儿火速洗刷了碗筷,来到饭桌边。向云松把包袱解开,变戏法似地把一张五两的银票和两块二两左右的银子以及零散一袋子铜钱举到她面前,唇角挂着笑,却拖着一贯在她面前的大男人腔调,“喏,你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