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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62章(下)罪之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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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最开始的时候,少年只觉得白。天是苍白的,地也是苍白的。远山是苍白的,飞鸟也是苍白的。江河湖海苍白地流向不知何处的苍白,田野巷陌苍白地通连不知尽头的苍白。

他立于天地之间,好似也是这苍白的一份,上不见自我,下不见妄影。

空。

后来,他觉得空。天是空荡荡的,地也是空荡荡的,江河湖海、山川飞鸟,无一例外是空荡荡的。

他低头,发觉自己也是空荡荡的,不知所谓的躯壳支撑着,内里空无一物。

于是他开始哭。哭自己一无所有,哭世间空无一物。空白是绝无浮木的大海,将他包裹,将他溺毙。

他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泪招来了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捧住了他的面颊。它用指尖摩挲过他的眼尾,勾走了他苍白无物的眼泪,然后掀开他眼前的白,让他看见。

于是他看见了。

他首先抬头,看见太阳。

据说,上古时期,天上有十只金乌,他们轮番升起,却被后羿射杀而坠落。

但在这里,那不是金乌,也绝非十日。唯一的太阳占据了整片天空,如同一颗巨大的瞳仁,死死地注视下来。

他惶惑地想,那是厄运的黑乌鸦。

他便低头要逃。

可少年方抬脚,脚下的泥土便不再是泥土,大地不再是大地,空白亦不再是空白。绵延无穷尽的长钉剑一般地刺入大地,层层叠叠,林立如楼。

放眼望去,竟绵延百里,不见尽头。

少年惶恐不安,不敢直视,可目光所及之处,皆一般无二。视线避无可避,自然也只能清晰地瞧见,那每一根长钉之下,都钉着一个人。

那些人,他再熟悉不过。

每一个人,都名为易浅。

无尽尸山,不见血色。唯独那些面庞上,那裹缠着尸体的白纱上,都用墨水写着心愿。人心浩荡,那愿望便也浩浩荡荡铺满了大地,一愿一尸一长钉,一字一句一布衾。

绵延百里的长针,绵延百里的尸体,绵延百里的愿望,和……

绵延百里的易浅。

肠胃绞/紧,几欲呕吐。而他方弯下腰,腹间便传来猛烈刺痛。他恍恍惚惚低头,看清那刺穿他身体的物什——一根锋利的长钉,从上背刺至下腹,迫使他跪下,又同那些尸体一道,栽倒在漆黑的太阳下。

他痛得抽搐,痛得晕厥,痛得想无可想,却还是迷乱而缓慢地困扰着:

他的脸上,又刻着怎样的一个愿望呢?

.

“……浅、易浅!”

或许是夜里做了噩梦的缘故,白日里精神便遭不住,即便是有人在身畔,易浅也时常陷入沉思。

这日也是如此,葱白玉手在眼前晃了许久,易浅才回神。他下意识避过,一侧头,正对上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容。

“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在走神。”少女微昂面庞,慧敏的视线落过来,一错不错。

想起自己的青梅何其敏锐,易浅赶忙收了神思,扬起笑容:“无事,只是觉得浴佛之节,早该出来走走。”

这话说的无甚特别,故少女只是疑惑地多盯了他一会儿,便在众人的招呼声中放下顾虑,转而去为自己兄长助威。

见少女不再追究,易浅松了口气。他才刚刚收心,自然也顺着少女的视线,多望了几眼。

今日是四月初八,浴佛斋会,是官民念佛吃斋、放生结缘之佳日。而黎城乘此日光景,添了学子才比之宴,琴棋书画茶绣诗舞……众子各展才学技艺,好不热闹。

才比之宴设于城郊河畔。正值暮春,万木发华,百花正盛。沿江的河畔上,垂柳占据了大片的视野,将清水映的翠绿。而江中小岛上,一株无人扰乱芳心的春樱抹着浓重的粉,天地便许它招展着,风一吹,粉漫上天、亦坠入江。

参比的才子有人瞧见,粉入慧心,故作诗一首,赢得了大片叫好:

一面春/色映于水,一点淡粉落镜中。

玲珑花瓣沿江去,唯留春/情眷人心。

如此大好春/色,宜当自展芳华。但易浅和好友两人都未及参赛的年纪,因而只是旁观。

沿江立台前,数不清的少年郎立如松柏,姑娘们则娇羞地握着锦帕,彼此调笑。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何其灿烂,何其热闹。

易浅就这样望着他们,不由得发起呆来。

尽管他和少女都未能参赛,可少女的兄长正值年岁,即将登台一展风采,故而少女也无心关照易浅太多,不一会,二人便被人流冲散了。

等易浅回过神时,身畔哪还见少女的身影?他也不急,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实在挤不进宴会,便寻了个时机混入人流,踩了条小舟划入江中。

他并非是来参宴的。

岸旁柳低,垂枝浓密,生生在江和岸之间圈出一条难辨的水道来。他专藏在柳枝下划,竟也无人瞧见,不一会,那条小舟便划入绿枝间,悄无声息地远离了人宴,没入一江春/色。

他划得不急不徐,舟便也行得不摇不晃。少年一路避开众人的视线,自后方绕至那江中小岛上,轻巧地跃下,而后藏于树上,任由浓密的樱枝将他的身影遮蔽。

.

江中小岛上,正跪着一个人。

几日不见,孙一桀俨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服饰,金光闪闪地好似一只招展的孔雀。易浅自树上垂眸,密密匝匝的花瓣挡住了那人的面容,却仍能瞧见此人面上的焦灼。

“时逢浴佛,小人有一事相告……”

少年因而收回视线,指尖勾起樱花,散漫地听着。

“神知一桀虔诚,赐一桀以神谕,一桀不胜感激。神谕中命一桀今日前来还愿,一桀不负使命,携美酒前来,望上神不介。”

美酒倾洒于地,混入江水声中,无人得闻。易浅不耐烦地等着,一串花瓣乘风坠落,孙一桀不敢怠慢,忙说起还愿一事:

“神佛在上,知一桀心诚,派贵人施救,又赐一桀以神法。一桀谨行此法,未负上神所托。”

“起初,小人惶恐不安,怀璧其罪,将此法烧尽不说,还终日夜不能寐,如行尸走肉。邻里见之皆避,以为小人遭病母传染,也染上了疯病。”

“然,一桀一心向天,知其愚昧无知,不通天道;亦知此为天神赐一桀之考验,故从未心生怨怼。”

“几日后,一桀择一良辰,尽按此法,以求钱财,终得金五两,谢神施恩,解一桀穷困之苦。

少年没有动。救母和求财,此人果然选择了后者。虽称不上孝顺,却也无可厚非,想来此人既得了钱,也会给老母治病,或许比求病母痊愈更实在些。

但树下那人话锋一转,又道:

“然一桀还有一事相告,求天神恕罪:小人一心虔诚,又得神恩,本欲长拜于座下,然今迫于逼迫,即将离去,遂前来告罪,求您原谅。”

易浅:?

“一桀绝非刻意为之,只是一桀见识神迹后,向邻里宣布(宣传散布)神恩浩荡,却被先前所欠之户盯上,其闯入小人家中,迫使小人交出钱财。”

“绝非一桀有意逃债,只是此财乃神赐之财,实为神意所托,绝无受迫而交的道理,故一桀奋力与之抗争,才保住了天神之赐。”

“小人虽欲护存神恩,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后恐难尽守。为防财失,使神恩毁败,小人欲迁居它处,再不还此……”

易浅:。

欠钱不还,得了钱就想跑,真是小人做派。

“此次迁居,路途遥远,颠簸万里,实乃险行。望神佛在上,见一桀奔波劳碌,容一桀未尽拜谒之罪。”

少年收回视线,似是不欲再闻,自树上落回舟中,而舟不见偏倚,水亦无波澜。如此悄然,连风声也未曾惊动,自然更不可能被岛上之人察觉了。

然而少年不欲听闻,贪者之恶还是和着春日的花香声一道飘来,容不得他不听:

“……非一桀不孝,然一桀老母恶疾缠身,恐难相随,故一桀有一事相求。”

“一桀此去一别,再难相见。神佛在上,念一桀素来虔诚,佑老母安康,寿享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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