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春楼,藏百宝而纳雅俗,时人谓之“既出世又入世”。但其出世却不俗,入世亦不雅:以俗求之,未果;以雅求之,其未果。
数年来,无数能人欲入无名湖一探究竟,复春楼皆拒之,且严加看守,使得无色湖成为阳城一绝——此“绝”,不仅是“绝美”之“绝”,亦是“绝情”、“绝望”之“绝”。
但这年寒秋,复春楼却一反常态,邀修界众世家前来比武,并允胜者入无色湖。其于修者,本为天赐良机:要知,凡修者行于世,需有一事为名,无名者不受敬也。然天下事虽多,多为出力不讨好之事,而扬名者甚少。若是由着一腔热血蛮干,只会深/入险境而未必有所得。
今复春楼举办比武,便是既无险又可扬名,是为两全其美之好也。
至于明度频频索求“提名”一事,则是想美上加美,使此次比武大赛流芳百世,为万人颂也。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是旁人,兴许早就应了此事,成人之美,自己也落得个好名声。但芍药虽心如明镜,却迟迟不应,非其不欲成人之美,只是这“提名”之事到底不归她管,今日、明日,即便后日,明度就是在这里说破了嘴,她也不会应了此事。
要知道,所谓的比武大赛本就是个幌子,即便有几个修士心怀不满,她也不甚关心。她复春楼又不是给他们办事的。
这倒是怪了。复春楼行不为贵客,坐不为自己,其行于人世,总不至毫无所求。只是于芍药而言,复春楼上下都同楼主一条心,楼主要往东他们绝不往西,自然,楼主不允许的事他们也绝不留情。
想到楼主,芍药神色不由一暗。明度又在一旁老调重弹,她只需稍稍敛眸,夜色便自然吞没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不无忧心地想,楼主又失了音讯。
若是平日,芍药断不会多作猜想,此人素来神龙不见首尾,一年不见可谓平常。但这次,楼主离去前曾提及一事:有贵客将至,需精心以备。
此事可谓是铁树开花,芍药心中惊诧,便借着招待客人的名义“以权谋私”,多嘴问了几句。
芍药:贵客可有所喜,吾备之。
楼主答曰:一切如常,万事皆备即可。
楼主:……对了,其未及冠,又执于品酒,莫备烈酒。
芍药又问:贵客何时来?
楼主答曰:若吾不在,此人必来。
芍药:?
芍药:您若不在……
楼主:此人必入无名楼。
话已至此,芍药观楼主对此人讳莫如深,思及那句“若吾不在,此人必来”,便知若是她知晓太多,此人亦不会来——芍药自然不敢再问。
仅凭寥寥数语虽难断何人,其中的两个“必”字所透露出的确信与熟稔,还是让她敏锐地察觉到,此“贵客”之“贵”,绝非一般。
故楼主离去后,她很快将复春楼上下打点妥当,以使贵客宾至如归;又派人紧盯无色湖,以观何人曾出入无名楼。如此数日,未果。
与此同时,楼主亦迟迟未归。此事或有蹊跷,而芍药无从得知。无法,她才以“比武大赛”诱之,以使贵客现身。
如此一来,芍药好似僭越:既然复春楼以楼主意愿为重,她怎敢以无色湖和无名楼为诱,广招天下人?
其一,欲抵无名楼,必入无色湖。然无色湖玄之又玄,无数能人志士入而亡(迷失)也。此人既可入无名楼,其必身手不凡,可于“比武大赛”中获胜。
且以“比武大赛”之名入无名楼,名正且言顺,或可诱之。
其二,复春楼虽对无色湖严加看管,仍年年有人迷失其中,故无色湖并非禁止入内,只是为防无能者不自量力的借口罢了。
……至此,这才是复春楼举办“比武大赛”的初衷:诱贵客以探楼主安危。
此法虽大张旗鼓,但已是芍药在有限的条件下所能想出的最佳方案。
只是,不知为何,本该顺利进行的大赛,在第一天就出了数不清的乱子:不知是谁传言复春楼允诺“提名”一事,使得众修士极其不满,明家少主更是闻着腥味的狼一样一直咬着不放;又在晚宴时发生了火灾,恰巧烧着这位明家少主的居所……
这一天,于芍药、于复春楼而言,都称得上是流年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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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复春楼严查纵火,证易小公子清白,以给明家、给众修士一个交代。”
芍药自流年不利的愁思中回神,又闻明度喋喋不休,不由在心中叹息。
也不知这位易小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得罪了这位明家少主,让此人一直紧咬不放。芍药同样面临着此人的发难,自然晓得被这人缠上有多棘手,既同病相怜,她在心里给此人点上了一炷香。
虽同病相怜,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复春楼如今理亏,只能先应了明度的要求,以避锋芒。何况明度那句话也不无道理,此人若是真行正坐端,想来也无惧盘查。
只是,她方要开口将易浅推出去替复春楼省事,往利园内的假山之下,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却又极为陌生的孩童声:
「阿兄,你弄疼我了!」
芍药当即收了声,随众人向假山下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了那位大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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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你弄疼我了!”
夜风萧索间,这句话出现得突兀且诡异,好似一阵阴风,平白让众修士汗毛倒竖。
“谁?!”有人拔剑警告。要知道,他们救火至今,已有些时间了,竟然无一人察觉假山下还有人在。不仅如此,那人的声调格外黏/腻,说的话还这般亲昵,真教人想要捂住耳朵,非礼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