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娘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厨灶旁边玩,说了多少遍,多少遍?你就是不听话!」
「娘还说:又不听话了?」
他不敢不听话。他只是太愚笨,不晓得要如何才能讨他们高兴。倘若他辩解,娘也不愿给他好脸色,反倒使得兄弟姊妹恨上了他。
他活的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娘却还是把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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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最苦的时候,他遇到了易浅。
「易浅:你跟了我,我就能保你饿不着。」
「易浅:别下那么大力气,伤太重好着慢。而且这里这么脏,重伤若是化脓就不好了。」
「易浅:我没说错吧?瞧瞧你瘦得,这些都给你吃吧。」
「易浅:不想再饿肚子的话,就全听我安排。」
易浅和娘很不一样。易浅会让他吃饱饭,不嫌弃他瘦弱,更会事事照顾他。但有时候,二者却又格外相似。
「易浅:把那些牙人引开,快点,做不到的话,你我都要遭殃。」
「易浅:做不到?」
他不敢做不到。他像喜欢他的亲娘一样喜欢易浅,亦如恐惧他的亲娘那般恐惧易浅。
他不敢想,倘若他做不到,易浅是否会收回对他的恩赐,他是否会再吃不饱饭,会失去命运的垂怜,会离开易浅、被卖到不知是谁的人家做奴隶,会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只要想想就会发疯,终日夜不能寐。
比起方知的瘦弱无能,易浅即便身着粗布烂衫也足够瞩目,即便方知日日祈愿易浅不被买走,也不过好险才使人留下。
他有心想多借走些易浅的神力,可这人又太过敏锐,教他虽有私心却束手无策,心有所图却无计可施,只得于漫漫长夜里咬着破碎的手甲,焦虑而阴郁地捱到天明。
但这终归不是法子。他夜不安眠,白日里自然萎靡不振,次数多了,难免行差踏错,惹人心烦。易浅教他以后注意,他听了却越发寝食难安,六神无主。
末了,他愚不可及的脑子和鼠目寸光的灵魂、连同他心术不正的歪邪心思一道,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他将易浅的神力悉数告予牙人,想着:倘若牙人晓得易浅这般神力,自然会将人好好供着,再不想着卖个好价钱。
殊不知,他将暖衣饱食视作恩赐,旁人却私欲深重、欲壑难填;他心甘情愿将易浅供作神明,旁人却想着敲骨吸髓、吞筋食骨……乃至最终害人性命。
他那时自然见不到易浅,无从解释、亦帮不上忙。所幸易浅最终逃离不说,更是放了场大火,将那黑漆漆的私欲烧了个彻彻底底,一片干净。
方知也死在那场大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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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张家的车绝尘而去,过往似与那远去的车影重合,记忆纷至沓来。方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知一只不倒翁倘若想寻回主人,恐怕极难。
他不由得哭开了。哭他注定被抛弃的命运,也哭他终究要同易浅分开,哭他早已死去,哭他不过是块木头。
哭泣间,似又有一物自远去车影的车窗内掷出。他不知那是何物,但若是易浅日后后悔,他至少要帮他收着。
如是想着,方知揩去眼泪,拖曳着行囊艰难前
移动,短短不过十几丈远,他走了两个时辰之久。
靠近那物时方知已彻底没了力气,又瘫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才勉力支着身子去瞧,却在瞧清袋中物什时彻底愣住了——
竟是一袋碎银。
碎银?易浅扔这个作甚?方知百思不得其解。他泪眼汪汪地注视着那袋碎银,神思不属。易浅行事必有缘由,而扔钱意味着……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眼泪再次侵占视野。
不知哭了多久,后方突兀地传来熟悉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将方知本就四分五裂的思路炸得支离破碎,直教他头晕目眩,恍若入梦:
“方知?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