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虚幻,究竟能撑起多少真实。这是易浅最先想到的问题。
在这座完全死寂的城市中央,不仅听不见风声,连花瓣都不会坠落。空中的云彩一成不变的停驻于固定位置,只有太阳和月亮东升西落。
自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是完全没有活物的。
唯独他们是例外。
意识到这一点,易浅安排三人分头行动,探索镜中世界的边界。江赭是最好哄的,闻言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十目则犹豫了一下,但也什么都不说——他比他们待的更久,不可能一无所知。
知而不言,其心有鬼。
但易浅懒得揭露。他独自一人沿着城中大道走向繁华处,仿佛踏入最寂静的喧嚣当中。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只要你见过一眼热闹,你就不会在它失去声音时轻易遗忘。热闹犹如磁石,身处其中时因无处不在的引力困扰;置身空寂下,又会因引力消褪恍然察觉片刻的无所适从。
他做了一个决定,于是踏入茶楼,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刀光剑影如一梦,梦醒不过杯中影。
落花永无飘零日,镜碎又见人相欺。
他将酒杯置于唇畔,临到将饮之时,一只手忽然从身后袭来,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易浅愣神一瞬,下一刻就换上了警惕神色,回头去看——
又是皕乌。
见他抬头,皕乌只是笑,将饮尽的酒杯扔在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又是一副少年模样,甚至比先前在桥上对打时更幼小些。道袍裹在身上,却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至少单看他那副笑眯眯的神情,易浅就直觉这人比之前更不好惹。
毕竟以皕乌那恶劣的性格,温和的笑容挂在他脸上只会让人恶心。
“你是谁?”易浅直接开口。
“皕乌”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这么明显?”
“……”易浅点头。既然不是皕乌,他的敌意便收敛了许多,只是依旧警惕。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那人笑了。
“关系很差,差到见面就拔刀的地步。”
“是吗。”
“所以你不换个形象?”易浅用食指弹着刀柄。
“换不了啊。”那人托腮看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好奇,“这就是我的脸。”
“嗯?什么意思?”易浅困惑了,“你是指皕乌用了你的脸,还是你们是双胞胎?”
“都不是。”那人眨了眨眼。
“那就是……”
“不过我不是他。”“皕乌”站起身,“想吃点什么,我给你拿?”
“……酒。”易浅执着地道。
“酒可不行,你还不到年纪吧?”那人端着托盘,并不看这边,“桂花糕和绿豆糕,还有桃片糕、枣糕……想吃哪个?”
“都行,我不挑。”易浅随口。
于是“皕乌”干脆把那些糕点小吃全拿了过来。
“吃不完。”易浅看着满满一桌吃食,颇有些无语。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吃。更何况吃不完也不浪费,毕竟都是假的。”
毕竟都是假的。
这话说得不错,因而易浅没再推辞。他拈了块糕点,吃了几口就失去兴趣,于是放在己侧的空盘中,连筷子也一道放下了。
那侧“皕乌”正大快朵颐,瞧见他这般,挑了挑眉。
“你不喜欢?”
“吃你的就好,不要管我。”易浅面无表情。
“皕乌”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竟也真的没再理会他,顾自吃了起来。
“你过得不好。”他这样笃定道。
“关你什么事。”易浅呲牙。
“好、好,我不说这个了。”那人无奈地投降,再次往口中塞了块糕点,“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同你谈谈的,否则皕乌就会找过来,我也会不太好过。”
易浅微一蹙眉,似乎已经听到自己的计划破灭的声音。
“无论你过得多糟,你不可能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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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无人空寂唯余影,红尘避世不落花。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易浅就知道,他将会乐不思蜀。《桃花源记》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吸引一批追随者,他们渴望朴实无华和民风淳朴;然而易浅读时,却仍是从那朴实中读出了原住民的些许恶念。
只要那些人不是圣人,他们最终都会对他举起武器。
如果他也有想去往的“桃花源”,那该是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