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我为什么会在这?
仿佛宿醉断片,近几日发生的事,朝彻子并无半点印象。
菜是疯症发作时烧的。
她不过浅睡了一觉,待再度睁开双眸,竟瞧见了最厌弃的那个人……
并非幻觉。
猛然间神智归位,白瓷盘、白瓷碗四分五裂的声音宛如敲冰戛玉。
换作以前,朝彻子大可掀翻整张桌,但现在她却只能将碗碟一一拂落。
方应看瞬间明白过来其中缘由,身形一闪,连退数步。
望向朝彻子的眼神,既含着一丝猎物在握的冷冽,又带着对不知天高地厚困兽的淡淡嘲讽。
——她“醒”了。
“姊姊竟然没将自己饿死。”
他大有闲心来点评她糟糕透顶的厨艺。
朝彻子的胃病是旧疾,经年未愈。他虽不知,但此前让御膳司克扣她的伙食,也算歪打正着拿捏住了痛点。
与“有桥集团”平时的酷烈残忍手段,这简直无关痛痒。
——不过是小侯爷随手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就是这样的“玩笑”,惹朝彻子至深。
她永不能忘。
永不敢忘。
食色,食色。
吃饭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对她来说甚至是要排在“色”前的!
方应看慷慨赠她殿中四年冷菜馊饭。
礼尚往来,便是余腥残秽,他也别想尝到一口。
牵住脚腕的铁链哗哗作响。
朝彻子右手已起势,一掌正要劈出,四肢百骸却突然传来钻心剜骨的疼痛。
运功的脉络被切断了……
方应看的“血河指法”融会了“忍辱神功”,阴毒难防、消解不易,他趁朝彻子昏迷,在她体内留下多道指劲。
一但催动内力,便会发作。
之前在六龙塔莲花池畔,梁阿牛等人就是中了它的“血河指法”,以致任脉、神阙、华盖、璇玑都拢不住气,一聚便散,一散如冰针刺般疼,一疼就扩散到全身来,全身都似要散裂了。
穴位遍离,血脉逆走,连头维、本神、阳白也有刺痛感。
她双手比春泥还软烂,只觉周身乏力。
仿佛暮夏之末一只翩跹的玉腰奴,栩栩然扑了方应看满怀……
“姊姊究竟想让我杀你?还是好好疼你呢?”他将下颌搁在美人的颈窝,却迟迟徘徊不入,轻声问询。
“若都像姊姊这般投怀送抱,我可下不去手。”
犹如擦拭心爱的瓷器。
相比他的闲适隐忍,朝彻子才是那个不知道头顶铡刀何时落下的囚徒。
“你畜牲……!”因感不适,她崩溃唾骂。
却又在语调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哀婉。
——那又如何?
方应看闻言嗤笑:“姊姊说的对,我就是畜牲。”并不在乎她多逞两句口舌之快,身子一沉。
她愈生气,就愈发惹他心痒难耐。
软骨香肉,最是销魂。
闹到方巨侠的跟前,他也敢厚颜无耻地狡辩,声称朝彻子非但不厌恶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反而喜欢得紧。
哪怕她本人亲至,也得供认不讳。
——她讨厌的是他这个人,可不是他正在做的事。
“谁会来救你呢?杨无邪吗?不过就是个妓院小厮……”
听到那个名字,朝彻子长睫轻颤:“妓院小厮怎么了?!你还是个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
这话犹如将天惊破个窟窿,杀气风驰电掣。
虽然江湖都知晓他并非方巨侠的亲子,他也的确不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何方神圣,但何曾有人以如此不堪之语诋毁其身世?在朝在野,又有谁敢公然践踏他这位小侯爷的颜面?
被她这么一攻讦,方应看的神情也迅速冷了下去。
恨恨道:“你也不过是个……”
其实你爹是我爹。
二人互相揭短,多少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的荒谬。
朝彻子一时有些受不了被厮磨。
哽咽着打断他:“不劳烦你来开这个尊口!我是瓦舍乐伶,他是妓院小厮!天生一对、最为相配!”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修道以来,朝彻子一直这么狂,她的狂是天生的,刻进骨子里的。
她也并非理智尽失。
而是雁过留声,人过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