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禾一家此时正在地里,将已经晾晒好的干草和灌木焚烧,以肥土地。突然便闯进来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就将这一家人打了一顿,禾的父兄被生生打死。
看着这群嚷嚷着“一群贱民,给脸不要脸!”的凶人,禾仰倒在地上,鲜血从头上汩汩涌出,如同她心中的仇恨,喷薄不断。
只是她的呼吸也渐渐无力,眼前开始出现白光,她知道自己也会和父兄一般死去,心中那些卑微的仇恨与不甘心在这些贵人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边万物也都俱寂。不知过了多久,这具死去的尸体突然又有了生机,一阵哭声渐渐传入耳中……
禾睁开了眼睛,她竟然没死?
“阿禾!我的阿禾!”禾还未完全清醒,便被母亲萗抱在怀中。
“我没事了,母亲。”禾安慰了萗几句,渐渐苏醒的意识让她侧过头,父兄的尸体映入眼帘。
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哭了起来,“你父兄……这群天杀的!我们也是成汤子孙啊!叔伯们!你们可不能就让咱们家的儿郎这样白死了啊!”
禾这才注意到,周围来了许多人,男人女人,有年纪的族老也来了几个,有人推来了推车,准备将父兄的尸体挪上去。年纪最大的二叔爷,也是在场唯一穿着丝绸衣服的,看着几具尸体,叹了口气,“咱们这一支在太宗时随大王东征西战,为大商开疆拓土。自仲丁以来,也一直跟随王事,不论是迁都还是打仗,从不惜人力财力。如今被人打死在自家田地里,到底是没落了,没人放在眼里了……”
众人听到二叔爷的感慨,也不禁生出兔死狐悲的喟叹。
“二叔爷,您是咱们这一支最尊贵的,认识的人也多。您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打死人啊,这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连地都没了,可还怎么活呀?”萗问二叔爷,既是哭诉,也是求救。
二叔爷捋着胡子,盯着族中儿郎的尸体,眼皮上下不停眨了一会,才将视线收回来,“萗,你家的事我也有耳闻。今日来的都是王子颂的人,王子颂乃是祖丁之子,当今大王的王弟。你家东面和西面的地都卖给了他,以他的势力,你家不卖,田地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即便是我,在贵人跟前也是个视如土芥的小人物,又怎么能左右那样大人物的想法?”
“他这哪里是‘买卖’?简直是抢!”萗听得族中最有能耐的二叔爷也没有办法,不禁绝望地嚎啕大哭,“倘若当日真心要买,我们怎么敢不卖他?实在是给的价格太低,让我们没了活路啊!早知今日,我们……如今我们人没了,地也没了,神明在上,我们天乙子孙,子姓后裔竟落得如此下场!”
“我一会给你送些钱财,明日再去找人说说这个事,再怎么说,王子也不能这样杀人夺基业。”二叔爷摇着头叹气,“但是不管结果如何,你们别再多想,只把孩子养好,好生过日子罢!”
二叔爷让人帮着料理了后事,又叫人送了些钱财,也能买上几块田勉强过活,只是找人要的说法,却一直没有回应。
禾休养了一旬左右便恢复了。
二叔爷,也就是禾的曾叔祖,并不是没有想为她们讨回公道,但他到底年纪大了,而且她们于他来说只是族中一个普通的晚辈,并不是特别亲密、能够让他豁出去的关系。
所以禾在二叔爷又送来一笔钱后,便不再指望他能为自己父兄讨回什么公道,自己出去打听情况去了。
他们的土地之所以被王子颂看中,也和大王说要迁都有关。但是许多王公贵族不仅公然抵制王令,还大肆趁机并购百姓田地。百姓不知消息真假,在贵族逼迫与大王威势下,只得选择将田地贱卖。她父兄自认子姓后裔,比普通百姓有些倚仗,便拒不卖地,才致被人打死。
二十年前,南庚迁都至奄时,他们一族是最先支持的,才有了商邑中这上等的好田。和甲三年,大王西征丹山戎,她父兄参军得了不少钱财,便又往南面买了一些田,却不想如今惹出了祸。
禾找了被王子颂侵占土地的人家,可是他们都不像禾家里,想着自己是子姓王孙,就拒不妥协,个个都“识时务”的很,如今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便都婉拒了禾。
怪不得二叔爷从一开始就不乐观,怙势凌弱,世情如此,无权无势者,根本没有力量对抗贵人。
商法严苛,难道就治不了贵族王孙么?
母亲萗也劝她,不如就此认命,好好过日子。她却实在不甘心。
禾一个人去找了正,正不理,她便一个人又去找司寇。
因着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一个“姓”,得以见到了司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