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初隐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生叹惋,不禁垂下了双眸,这哪里只是事务繁忙的原因呢?
“许多年前,退之就责怪我与方外人来往,可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如此。”柳宗元说完笑了一声。
浩初也微笑道:“‘君子和而不同’,也是常有之事。”
他身为士人,说爱与方外人结交,浩初却又以儒者之语答他,让他又笑起来。
“我另一位好友中山刘梦得,如今在连州做使君,他从小读经礼佛,也喜欢与方外人唱和。上人如若南游,他见到上人定会欣喜。”柳宗元的语气逐渐变得平缓,“我母亲和舅家事佛,母亲教我们姊弟诵经,带我们去寺庙……从前我在长安与梦得相见,就一见如故。”
浩初当年只知八司马之事,不知他们交游细处,于是好奇道:“刘使君也是长安人?”
“他在江南长大,和皎然、灵澈师父学过诗,与他们一直有来往。”
说到此处,柳宗元又想起一些令人心痛的信札,那时他常常将它们置于袖中,方便拿出来再看几眼。
“澈上人去年在宣州圆寂了,梦得正和先师门人编修文集……那月是韩安平告诉我宣州消息,我一时间也不敢相信。我们还在长安的时候,就听着澈上人的诗,梦得也经常与我们说起他,我们都很久没回去了。”
浩初叹道:“澈公是我们诗僧的楷范,知道消息的僧侣也都十分感伤,有刘使君如此,可慰师心。”
柳宗元回过神来:“是,编修文集极需心力,梦得是重情之人。”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尽处,明亮的天光落在眼前。沙岸上铺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柳江的波涛一层又一层地覆上,摇动着清越的水声。高天下流淌着幽深的碧水,隔江对岸是柳州城的城墙,还有他在柳州的官衙,在柳州的家。
浩初望着这天地之间,不由感叹道:“江天开阔,好地界啊。”
柳江绕城而流,江畔有数座郁郁葱葱的山峰,如同拱卫之势,也将他们包围其中。自西而东,有峨山、石鱼、仙弈、驾鹤、甑山,五山各具风貌,峨山高而阔,石鱼尖而峭,仙弈、驾鹤烟岚常在,甑山夕照生辉。
浩初回身环视这江畔数峰,恍然神惊。
“竟是在群山中……”
柳宗元却觉得江上秋风寒凉,一丝丝钻进他的骨血里,不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虽是走到江边,但他又是入了这樊笼里,神思顺着江水,也再流不到别的地方。山峰是渐渐逼近的剑铓,五山之外,更有千千万万山,如何的江天开阔,也只是笼中一观。
自他误落于这千万山中,回还的希望也几近断绝。
“咳咳……”
“使君?”浩初在身旁扶住他的臂膀。
“无事,每年一起凉风,我就会如此,多谢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