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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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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柳宗元道:“明日见了。”

柳宗元微微点头:“慢行。”

刘禹锡走后,这里寂静至极。柳宗元倚在案旁,将一只手靠在上面,背后是半身月色。江头的浪声深深浅浅,就像在耳边似的。

他恐自己指尖污了墨迹,从袖中小心取出友人的诗笺,在灯下细细端详。

他首句写的是“万事同”,刘禹锡在结尾写的是“万事休”,何尝不是一种有始有终呢?

要是二月在长安的时候,多赠答几首就好了,在洞庭相逢的那场夜雨好像根本没有停过。

柳宗元叹了一声,不敢再看,干脆吹去了灯,走到榻前收拾身上衣物,便躺在衾中。

幼时难眠是为了母姊的平安,少时是为了事业,后来被贬到永州,为离去的母亲和女儿,还有太多太多……他住在永州的时候,常常枯坐于灯畔,或是辗转反侧至天明,索性借着拂晓的微光走到江头,看着水鸟飞入芦苇丛中。今夜他好像又要体会这种索寞的滋味,恰巧这条江又是湘江。

他闭着双眼,西沉的月色照在他眼角的泪痕。

两个多时辰后,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山鸟也叽叽喳喳地叫着。柳宗元在这时便醒了,觉得有些清寒,起身披了外衫坐在榻上,看着从窗外幽幽透进来的青蓝色,映在昨夜的诗笺。他也不知道昨夜梦的是什么,或者可能连梦都没有,只有怅然若失。

今日是如何都不能再留了,而后还有路要赶。

他盥洗过,取出自己的墨砚和笺子,还想为刘禹锡写一首诗,在上船前送给他。

这是第三赠了:“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今日临湘别,何年休汝归?”

江上渐渐明亮起来,一轮红日将要喷薄而出了。驿卒正在院中说话,隔壁亲人们也有了动静。同许多驿馆内的行客一样,他们要去江边等早船,刘家驶的马车也备好了行装。

刘禹锡扶着母亲坐到车中,回身笼着孩子道:“与柳叔父拜别吧。”

“望叔父平安。”

柳宗元笑着答道:“好。”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新笺,递给刘禹锡:“梦得,也望你平安。”

刘禹锡见他昨夜回屋没有即刻准备歇下,就想过他是否还有考虑,但不知是他又写下一首,恐怕还是捱到深夜。

刘禹锡将笺子裹于怀中,略微俯身道:“先上车陪陪祖母吧,我与柳叔父说几句话。”

孟郎道:“叔父还会来看我们么?”

“会的。”刘禹锡答道。二人走在小径上,清晨的绿草氤氲着薄雾的水气,流露淡淡芳香。渡头的行客都三三两两地走到了栈木,说的是湘地方言,难以听懂。

“昨夜回去又没早歇。”刘禹锡送他去待船。

“我天明写的。”

刘禹锡笑了一声,在手中展开笺子读过,嘴边的笑意又片刻消散了。

他放缓脚步,转头看见柳宗元的眼中盛了几点泪光。

“多谢子厚……”

朝日环着霞光,照破了天际。宽阔的湘水宛如天河,载着一道道山影流淌在他们眼前,是永远也望不尽的青色。

古有张河间诗云:“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船夫从远处摇船过来时长吆一声,惊起了葭苇丛中休憩的白鸥。

“我身上没有纸笔,只能口占相答了。”

刘禹锡一直将他送到了树下的栈木,家仆已在往船舱搬行李了。

“年方伯玉早,恨比四愁多。会待休车骑,相随出罻罗。”

“好,必定……”

柳宗元落下泪来。

“表兄,船家说可行船了。”

卢遵从他身侧走来,见刘禹锡也在,便施了一礼:“刘先生,今日将别,务必保重。”

“也愿卢君保重。”

“梦得,我走了。”

刘禹锡就这样看着他自船侧伸出的踏板,走到轻摇的船上,定定地立在船头。

“一路保重。”

刘禹锡失神道,想的是他尾联说的:“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日头渐高,江中载着满满的波光。船身越来越远,行至中流,像贴着江水轻轻飘荡,无依无靠。

“客官要渡河?”

一个老船夫正撑着小舟要回渡头,看到刘禹锡伫立已久,笑眯眯地说道。

刘禹锡摇了摇头,又问道:“老人家,从此地到柳州要多久?”

“到柳州啊。”船夫在心中盘算,“眼下南边正涨水,不好行船,去那少要一月,多的就要两月了。”

他和柳宗元都在南地谪居多年,深知初夏江河涨水有多么凶险,州中每年都要为洪灾出力出资,由此只能愿柳家勿逢暴雨,一路平安。

“好,多谢老人家了。”

刘禹锡离了渡头,命仆从整理好行装,与家人再次上路。

江岸林下的沙路通往驿馆,一旁还搭有祀神求福的龛台。暮春芳菲落尽,绿草生到了天边,靛色的山,青黛的水,也只是跋涉千里看惯的春日景象。

他骑着马,遥望江中一帆悠悠,渐行渐远,直到远得看不见水上的波纹。他试图在层层叠叠的青里寻到独属一人的衣角,那样的色彩曾被霜雪洗却。

老马四蹄踯躅,摆晃着玄色的鬃毛,嘶鸣的哀声如阵阵奔雷。刘禹锡登时握紧了缰绳,蓦地回首看去,在他面前的是一株柳。

柔曼的柳条在春风中飘举,江中孤帆早已剪水而去,隐没在万重青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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